就算提点了苏黎,林如海也不能实话实说,为君者,最忌下面揣摩圣心,把他的心思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但是林如海确实对宣康帝忠心耿耿,又不愿十分欺瞒,遂半吐半露地道:“不过圣人说微臣提点苏大人,微臣记起来了,微臣当初着实感慨了一句,只说太子殿下如今年纪大了,已做了父亲,想是能设身处地地为陛下着想了。”
宣康帝一怔,问道:“只说了这句话?折子上何以未言?”
林如海忙笑道:“太子殿下如何,原不该微臣妄言,微臣一言既出便暗暗后悔,因此不曾写于折子上。微臣已做了父亲,自然明白做父亲的苦心。”
宣康帝不觉一笑,道:“朕却不知你明白什么苦心。”
林如海想了想,道:“微臣如今儿女双全,只想着长子孝顺父母,爱护幼妹,足矣。太子殿下素来孝顺陛下,又爱护下面弟妹,实是尊崇孝悌之道,原本没有微臣说话的余地,因此请陛下谅解微臣一时妄言。”说话又是半真半假。
宣康帝静静地看着林如海,心里却是一动,感慨万千。难怪太子第二日便改得那样厉害,想是从苏黎嘴里听到林如海之言心中有所触动,当真是长大了。
宣康帝最疼爱的儿子非太子莫属,哪怕这几年太子行事让他有所惋惜,仍是对太子寄予厚望,因此看着太子一改从前,孝顺自己,友爱兄弟,在朝堂上也不再和那一起子官员胡闹,宣康帝实在是欣慰非常。
林如海瞧着宣康帝脸上并无愠色,暗暗松了一口气。
宣康帝咳嗽一声,问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言语了?”
林如海摇头道:“微臣一句妄言便已十分后悔,哪敢再说别的?只是说了些儿女之事,并未涉及公务。幸而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未曾因此怪罪微臣。”
宣康帝听了,脸露微笑,道:“太子自然是极好的。想来他也记着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年初建议朕赏赐令千金一些东西。听说,令千金生在花朝节?”
闻得宣康帝此问,林如海便知他不再追究自己和苏黎说了什么,忙答道:“正是。”
宣康帝笑道:“倒是个好日子,想是有造化的,好生抚养罢。”
林如海一怔,连忙称是。他最疼黛玉,便是宣康帝没有这话,他亦不会亏待黛玉,不知道他来京城这么些日子,黛玉如何了。
宣康帝又因张大虎一事赞扬了林如海几句,方问任上诸事,林如海上任后,税银猛增一倍有余,既未亏空,又无超支,看着源源不断入库的银子,宣康帝如何不满意,也因此决定林如海连任。对此,林如海早有预备,亦细细禀明。
及至到了兵部户部诸官员皆至,林如海方告退出宫,宣康帝却又赏了不少东西。
张大虎早在宫门口等着了,虽知林如海的本事,到底焦虑非常。在他身后,既有自己的两名小厮,还有林家的大小管事,自然都为林如海担心,见林如海平安出宫,又见小太监捧着许多东西,忙走上前来。
林如海含笑拍了拍张大虎的肩膀,道:“回去再说。”
才回到家,张大虎忙不迭地问道:“老爷,圣人没怪罪老爷什么罢?”
林如海呵呵一笑,指了指大小管事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来的东西,道:“若是怪罪我,哪里来这么许多东西?叫人把东西供起来,等回南时再带过去。”
下面喜不自胜,连忙满口答应。
张大虎一直为此悬心,听了这话,心里一宽,也笑了。
张大虎道:“顾大人交代了,等老爷平安回来,好歹打发人去说一声,好放心。”
林如海便打发管事去了,他自己却带着张大虎去了书房。
张大虎自小读书识字,如今文武双全,林如海不在时,书房都是他用的,林如海虽以世家出身自傲,但从不在意张大虎的出身,早早吩咐了大小管事不得怠慢,因此看到壁上悬挂着的刀剑,张大虎脸上一红。
林如海笑道:“坐罢,我不在京城时,你只管住在这里,东西放在这里亦是理所当然。”
张大虎一脸感激不尽。没有林如海,哪有他今日?只怕早饿死了。现今林如海教他读书,让他习武,又送他考试,当了官,又给地方住,又让下人帮着自己打点,又要给自己娶媳妇儿,便是亲生父母能做的也比不上林如海的用心。
林如海忽然想起张大虎之母的事情,恐怕如今正在赵家,该当设法让他们母子团聚才好,正在这时,管家来回道:“老爷,各处的礼物可要送过去?”
林如海理了理袖口,道:“在京城停留不会太久,数日便要回南,未必各处都拜见,且先将礼物送去罢,只沈、贾两家送拜帖,余者只送礼,好生送过去。还有,给赵家小姐的礼物,按照往年,送到北静王府,托北静王府转交给赵家小姐。”
管家一一谨记在心,忙去料理。
林如海到了此时,方得空更衣梳洗,歇息一回。
却说王子腾看着林如海的背影,掩饰不住心底的惊骇,付泉求到他门下乃是十年前的事儿,不是如今的通判之职,当初只是个七品知县,连和付家祖上有一点子亲戚的叶家都不知道,何以林如海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当初何等风光,王子腾自忖那条计策天衣无缝,没想到不过区区数月,林如海便查到了底细,果然不能小觑,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