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袄军的旧袍泽遍布军中,不可谓根基不深。然而伴君如伴虎,一旦引起郭宁的不满,南面为首的尹昌立刻被扔到了海外,而北面本来控制通州枢纽的时青则去了北疆,现在连命都没了。
霍仪愿意受命走这一趟,暗地里难免存了点为老兄弟们稍稍缓颊的念头,免得他们的臭毛病落到皇帝眼里,也希望皇帝能够继续相信大伙儿,继续给大伙儿机会,保住大伙儿的富贵。
但现在听郭宁的言语,霍仪明白了,在那场酒宴上,私下领受皇帝任务的岂止一个?他出了刘二祖的府邸,只回府稍稍落脚,就到皇帝面前禀报,结果皇帝连吃得什么都一清二楚!
对霍仪的紧张情绪,郭宁恍若不见。他拍了拍霍仪的肩膀道:“好了,你这趟也是辛苦。既然来了中都,别急着回去。兵部在金口大营那边新设了一个衙门,作为各地新兵集训的场所。你这老行伍便去那里帮几个月的忙,攒点功劳,也替我看着点军队里年轻的愣头青们。”‘
陛下的帝王心术和驭下的手腕,越来越纯熟了。
霍仪行礼如仪,不敢有丝毫疏忽:“是,是,多谢陛下。”
看着霍仪小心翼翼地后退,连抬头和自己对视都不敢,郭宁叹了口气。
强敌压境的时候,他还要分心去做这些事,其实并不愉快。但这些事情又是必须要做的,做不了,或者不擅长的人,也到不了这个位置上。
说实话,郭宁并不在意军队里面有山头、派系之分。他在那场大梦里,曾经见识过一位超群绝伦的伟人,可就连那样的伟人,也不得不承认山头,照顾山头。郭宁自问,自家的本事与那一位相比,简直判若云泥,所以他对此还是很理解的。
甚至从帝王的角度来看看,山头和派系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上位者的权衡、分化和控制,有利于上位者对权力的掌控。
问题是,代表山头的首领们不能失去斗志,不能成为军队的负累!
这是很难把握的。郭宁的那场大梦里,那位伟人和他的伙伴们拥有人世间最崇高的旗帜,但最后也难避免门户私计……何况郭宁?
郭宁自家知道,压住了蒙古的崛起会引领截然不同的未来,可这并不能成为号召所有人的旗帜。那么多的部下们所要的,始终是富贵。
身为首领,如果不给人富贵,结果会是什么样,河北塘泺里冰寒刺骨的水已经告诉郭宁了。那么如果给人富贵,会不会养出一群腐化的军人?
这个苗头是可以想见的,但郭宁不能容忍。他知道枪杆子出政权,知道军队是汉儿重新崛起的保障,是新朝统治的根本。所以,他必须从另一个角度去掐断这儿苗头。
军人可以富贵。这几年来,随大周崛起而飞黄腾达的军人集团,几乎毫无顾忌地把手伸进方方面面。他们组建商行,参与海贸、参与草原的开拓、参与了各种矿产的开掘和手工业的爆发,这都没问题。
而这些东西都和大周在边疆的开拓紧密关联。在郭宁有意无意的推动下,越是热衷于富贵的武人们,就越是把手远远地探出去,攫取他们在中原的一亩三分地上根本无法想象的好处。
便如今日刘二祖约请的这批人,既是红袄军泰山一脉的狠人,也是长期以来热衷投入到北疆的富人。他们自己如此,身边的同伴、旧部、亲戚们也都如此。当朝廷在北疆的利益受到威胁,他们如果无动于衷的话,用不着郭宁动手,与他们共享利益的许多人就会把他们撕碎!
在这方面,刘二祖看得很清楚,所以这个老好人才不惜放狠话、拿刀子,提醒这些老部下们莫要发昏。而他的老部下里头,也有好几个聪明人提前做了正确的选择。那就很好。
郭宁不只关注着红袄军的旧部,他的军队里有各种各样的山头,各处都难免有耽于享乐和和平的人。不过,敌人来了,就得打仗;利益受损了,就得抢夺回来;眼前的幸福生活被威胁了,就得狠狠地打回去。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每个武人都明白。哪怕他们一时害怕和动摇,最终会在各种各样的推动下明白过来。
练武场东面不远,有好几道门户直接贯通着中都最大的一个军营。这时候,军营里有声音隐约传入。有关蒙古军行动的最新消息显然扩散到了这里,这些将士们马上就会知道,蒙古军有了新的武器,这一趟,敌人如虎添翼,来者不善。
不过,相对于高级军官们,郭宁对普通的将士,反倒放心许多。
他从亭子里走出去几步,侧耳倾听,便听到了有将士在怒吼。起初是一人两人的声音,后来有十个二十个,一百个两百个。这会儿在军营里的,都是轮休的将士,没有人组织他们,也没有人指挥他们。但他们的的呼声越来越高,渐渐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