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三婆的话,将老父亲挨着秋妹葬下之后,蔺紫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昔日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院凄清惨淡,再也听不到父亲爽朗的笑声,听不到傻子跟她抢事做时略带生气的话语……
“忆儿,对,还有忆儿……”她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也不管天色已晚,转身就要往镇上赶。她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眼前的世界突然摇晃起来,像倒映在河面上的树,金星飞舞如波光粼粼。只迈出了两步,蔺紫均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肚子发出一阵强烈的抗议声,她已经一天一夜滴米未进了。厨房里冷锅冷灶,蔺紫均想舀口水喝,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打开盖子一看,水缸里一滴水都没有。她哪里还有力气去挑水?
这会儿,正是村子里各家各户做晚饭的时间,烟火味、油哈味、青菜本身的气味经过烹煮后散发的软乎味……世间所有的气味都在提醒蔺紫均,她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今后所有的累、所有的苦,都只能由她一个人扛了。
在忆儿没有回来之前,她甚至已经没有伤感和悲痛的权利。
一想到忆儿,像是有人往她的身体里注入了无限的能量似的,蔺紫均突然发疯一样在厨房里寻找起来。她打开碗柜,揭开瓷坛,终于在锅里找到两张厚厚的甜饼,上面撒满了黑芝麻。
这是出事前傻子在家做的,当时紫均还笑他,明知道吃不完,还故意做这么多,是不是在外面偷偷养了一只小狐狸精?
施明书瞅着父亲不在,上前抱着她就亲:“是啊,是啊,娶了一个这么能吃的狐狸精做老婆,三餐中间还要喊饿,我快养不活了。”
“哎呀,傻子,别这么疯啦,忆儿都看见啦!”
蔺紫均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段时间总是觉得肚子饿,想不到自己随口说的话,傻子就放在心上了,再做饼时,就做多了两个。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甜饼,芝麻的香里面混合了一些酸气——饼已经有点变质了,像是要提醒她生活已经变了。
人在悲痛时候的心思却难以捉摸。蔺紫均将饼放在嘴边,依稀觉得,这两张饼是施明书留给她的最好的临别嘱咐:紫均,保重好身体,将忆儿抚养成人。你们娘俩健健康康的,在这里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咬了几口,露出了里面的红糖,早已凝固成一团。
“慢点,慢点,里面烫……”施明书揪了一口饼喂到忆儿嘴里,回过头来,就看见紫均脸上的红糖汁。他心疼地拉起袖子去帮她擦,一边擦一边笑她跟小孩一样,等不及摊冷些了再吃。
“呵呵……呵呵……她呀,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明知道吃热糖饼不能心急,里面的红糖能把舌头烫个大泡,可她就是不听,非得说越热越好吃。哈哈哈……”
父亲看见小两口这么恩爱,心里也高兴,一高兴,就爱讲女儿小时候的事情给女婿听。
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来,流进紫均的嘴里,泪水的咸和着糖饼的甜……她又从坛中搛了两块辣萝卜放进嘴里,一时,酸甜苦辣从舌头漫延到全身的五俯六脏,如蚂蚁一样无孔不如。
这样的滋味,或许就是她从此以后要独立面对的吧。
黑暗中,蔺紫均擦干眼泪,专心至致地将甜饼吃了个一干二净,将两边的腮帮子都磨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