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子捧了装着蜜饯果子的海棠攒盒搁春娘跟前的炕桌上,笑道:“去年的时候不就跟奶奶说过这事儿么,您嫌那牲畜的味儿腌臜不是。”
柳枝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对账,抿着嘴儿没说话。
果然,春娘撇了嘴:“嘁,少往我脸上贴金了,这养一个牲口买辆车子虽然花费有限,但是这照顾的人可不是要吃喝拉撒不是,出去次数多还好,赶上一时出不去就白养着一人一畜吧。更不用说我们这宅子才多大个地儿啊,大夏天的那牲口棚的味儿可让人受不住。”
其实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银子。
李婶子思忖半晌到底没忍住道:“奶奶要是真有买车的心思,老婆子倒是有个主意,说句讨嫌打嘴的话,这也是为着我家大傻着想。夫人也知道大傻这孩子心眼实有把子力气,可这给人干零活儿,一时有一时没的,他那性子又不会讨好卖乖,实在不成个样子,眼瞅着过两年怎么也得给他娶房媳妇了……”
春娘不耐烦听她长篇大论的,指着她道:“罢了,有话就说吧,别七大姑八大姨的扯闲篇儿,奶奶我可是累了好几天还要早些歇着呢。”
李婶子讪笑,索性直说:“我和他爹想着要不给他捯饬辆车子,夫人你平时用车也方便,闲来也可以出去拉些个零活儿,好歹刮风下雨的有个避处,时间长了自有些个老主顾,也算个正经营生不是。至于这牲口棚子,就挨着小跨越的后墙根儿,低低的搭个棚子,气味儿估摸着也过不来这院子不是。”
春娘想了想,别说,还真有些个道理。她当年嫌养着大傻个半大小子,能吃能喝的家里还没那么多活计,一日一日的大了进进出出的实在不像,就找了个由头只买了李婶子夫妻两,大傻还是个自由身。而那孩子除了一把子力气脑子基本上不大动用,在外面混的实在稀松,这眼看十八了,也难怪李婶两口子着急。
不过看样子,这老李两口子想这车子的事情,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口回绝也不大好,遂道:“你也不用装神弄鬼的,这院子就这么两个人,这么些年我还不了解你么,说吧,要我出多少份子?我可说好,银子不算事儿,我可是嫌养车麻烦,其他你们自家折腾去,但凡有一点儿妨碍我可不依的。”
李婆子喜出望外,当即和春娘细细说定了,并表示定会紧着奶奶用车,得闲才做些私活儿,方才兴兴头头地出去跟老头儿子道喜去了。
这边柳枝在炕桌另一头把账目也归拢得了,春娘靠迎枕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叹了口气:“这人呐,一有了男人子女这心思自然就活泛了,也是人之常情。你也说说吧,这几天那两丫头如何?”
柳枝岂能听不出春娘的话音儿,这是敲山震虎呢,好在她平时也是个私心少的,也没个老子娘七大姑八大姨的攀扯,所以更得春娘信任。给春娘续了茶水,放下茶铫子开口道:“这秋红还没什么,行止性情的到没出了大格,这几天看的也差不多,还算妥当,伺候姐儿倒是比以前更是尽心些,指使那柳儿做事也是便宜的很。不过奴婢冷眼瞧着,别看那柳儿闷声不响的听话乖顺,眼力见儿可是比秋红强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脑子记事儿眼里有活儿,虽然年纪小小,伺候人倒是一把好手。”想想忍不住笑,“难道是真像奶奶说的,有人天生就是做奴才的材料不成?奴婢跟着奶奶也算见识了不少人,这样儿的还真是头一次见,难得的是不邀功不谄媚不声不响的,也不会惹人厌烦,是个人才,要我说还是夫人看人的眼光准。”
春娘听罢沉吟片刻:“罢了,再看看吧,姐儿还小。”
原本不想女儿身边伺候的人太出挑,但要是性情真是好的,倒是难得的臂膀,究竟如何,还得慢慢查看着,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时候久了总有露出尾巴的。
第二天老夫子来给琴姐儿墨哥上课的时候,春娘便隐在外间隔着窗槅子看着。
老夫子一身不得志的酸腐之气几十年如一日,摇头晃脑咬文嚼字地教着……三字经。
琴姐儿毕竟大了些又身为长姐,听的还算认真还能不时照应弟弟,墨哥不久就跟屁股底下有刺儿似的坐不住了,左顾右看就是不看书。
至于秋红则坐在墨哥儿另一侧,坐的倒也端正,看一眼书本看一眼摇头晃脑的夫子,转着眼珠儿嘴角勾着笑意不知道想什么。
柳儿垂首侍立一旁,整个房间尽收眼底,从春娘的身影出现在窗外便察觉了,也不好提醒三位,呆了片刻,略净了净手,用温水冲了冲茶碗,拿起身边茶几上的铫子斟了一碗热茶端给夫子,随后又斟了一碗茶,用一个空茶碗折了一折,用手背试了试茶碗,水温正好,用茶盘端着先送至姐弟两的书桌上,最后倒了一杯送在秋红手边,回到原位放下东西规规矩矩仍旧站好。
夫子喝了口热茶,放下杯子满意地点点头,仍旧拿着书籍摇头晃脑:“……玉不琢不成器……”
“哎呦,烫死了……”秋红忽然放下茶碗儿,吸着冷气甩着手直扇舌头,连叫,“烫死了烫死了……”急赤白脸的就差一蹦三尺高了。
一时房间里的人都瞪着眼睛瞅她,夫子也没有呵斥她咆哮课堂的意思,貌似有些习惯丫头们的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