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那人未着玄衣,而是穿了一身苍色的暗纹锦袍,头上仅一支犀玉簪横贯约发,五官显得愈发清冷沉肃。
此时左右四下没人认识她,昭昭索性佯装未见,只拿着新打出来的簪子同自己画的花样子细细比对了一番,检查无误后也不再瞧瞧新上的首饰,而是留下了银钱便施施然下楼了。眼风也不曾给他一个。
赵子孟倚在槛窗旁没有开口,明灭的光影透过窗子上精巧的纹饰落在他的脸上,使人愈加琢磨不透。
待人走远了,顾眉眉方咯咯地笑出声来,语含嗔怪道:“我说今日怎么定在这里见面,原来是利用奴家试探小姑娘呢……可惜呀,人家小姑娘不搭理你!咯咯,咯咯咯……”
赵子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眸色中似有阴沉之意,语气淡淡道:“事情办好了?”
顾眉眉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娇滴滴地抱怨着:“一大早的走了这么老远的路,真真是累死奴家了。日后……”
“日后允你全身而退。”赵子孟淡淡道。
顾眉眉似有不满地娇嗔道:“只是全身而退呀……”
她自小就是在青楼里面出生长大的,母亲是一个年老色衰的花魁,等到她记事的时候早已经落魄多时了。她生得很是平常,甚至就连母亲昔日的三分姿色都没有。十三岁那年母亲死了,老鸨不愿意再继续白白地养着她,可那清秀的颜色却实在不是个花魁的苗子,她险些就成了个接待贩夫走卒的低等妓-女。
今时今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财富、盛名、退路,哪一个不是费尽心机筹谋得来的?
与她略显素淡的面容不同,顾眉眉心里从来都是个胆大又泼辣的,此时便也不同那人绕什么弯子,直截了当开口道:“届时我要庚七与我同去西南。”
躲在暗处保护主子的庚七闻言面色紫胀,心中气恼不已。自从有一回自己不慎露了一面后,那人就时不时地出言撩拨戏弄他。真是,真真是有伤风化!他气呼呼地想着,耳朵通红。
“庚七不行,”赵子孟道,“我赵家军中英豪男儿不知凡几,允你自去西南寻觅,只要两厢情愿便与你赐婚。”
暗处的庚七听得主子的这句准话,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才不要去西南。
顾眉眉撅嘴不满道:“谁稀罕那些老兵油子,吃进嘴里都嫌肉硬!奴家想要美少年哩!”
呵呵,美少年?
赵子孟似是被戳到痛处,面色一黑冷然道:“回禀正事。”
却说昭昭下了银楼,那掌柜的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一直将她们主仆两个送到门口。
原本以为会在银楼里消磨掉一上午的,昭昭此前便让车夫并两个小丫鬟先去白矾楼买吃食了,说让他们近午间了再过来接她回府。可是因为遇见了讨厌的人,她竟只在这楼上待了几炷香-功夫便出来了。
那掌柜道:“潘姑娘,我已经派伙计去租车了,只是今儿是大相国寺的开市日,马车实在是不好租。”
京师人多赁马出行,一般都是大户人家才自己养马的。潘家初入京城时也并未养马,一般都是去外头租马车或者蹭蹭石晴和杨羚的马车出行的。后来还是因为昭昭与衍哥儿两个都要去书院读书多有用车的时候,这才自己家里备下了车马。车夫老邹是与钟叔相识多年的一个老镖师,是个信得过的。
寻常百姓出街市干事,若是觉得路远倦行,则逐坊巷桥市,皆有租赁鞍马的地方,不过百钱就可以租到马车,要想便宜些,还可以租驴车。
昭昭知道这京城里租赁马车驴车的驭者极多,平日里莫说白日了,就连夜里二更天了都可以租到呢。她现在听掌柜的说租不到车,于是便疑惑地开口问道:“竟是这般难租?”
“今儿是大相国寺的开市日啊!”掌柜的言之凿凿,继而又恳切地挽留道:“姑娘不若再进鄙店挑选一番?”
昭昭探头张望,见今日这街上的确是人头攒动,有老老少少举家出游的,也有三两好友结伴而行的。遂想起自己曾看过一篇京城轻薄子戏作的《有教无类赋》,上说:“相国寺前,熊翻筋斗;望春门外,驴舞柘枝。”
上辈子的时候她是不怎么有机会去市井闲逛的,就连近在咫尺的大相国寺也仅去过一次。那天她还什么都没玩过呢,就因为安哥儿的事情被那白择给捉走了。
她此时又听人提起不由得心中痒痒也想去看看,不知大相国寺的开市日是否果真名不虚传。
因而昭昭便笑着对掌柜说:“若是午间我那丫鬟车夫前来接我,还请掌柜的让他们将我今日所买的簪子带回去,然后去大相国寺等我。”
那掌柜的看着那主仆两个脚步轻快地离去,一张老脸皱得更像菊花了。他抬头悄悄看了看楼上的方向,哎,没能帮主子留住潘姑娘。
昭昭与茯苓两个看见市井喧哗、人山人海,便侧头去问旁边的一个妇人道:“这位姐姐,请问大相国寺在何处?远不远呀?”
那妇人答道:“不远,前面州桥便是。”
于是主仆两个便随着人流往前方走,不多时就来到寺前。
只见山门高耸、梵宇清幽,却不曾给人傲世独立的冰冷疏离之感,而是与滚滚红尘相融,满满都是人间的烟火气。
每逢开市日,庙市开放供百姓交易,大相国寺内仅中庭两庑就能容纳上万人,更莫提寺庙周边的大量邸店、商肆、当铺。仿佛是举国上下进京交易的人都汇聚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