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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 唱

伏以来,每天上午十点左右,下午三点左右,前屋一家的苞米楼子上,总是有一个小女孩在唱——她唱的不是歌、不是曲,谁知道她到底在唱什么呢!

大体上有以下几种曲调和类似的声音。

小号。光复之后,围子外东边的的树林子里,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吹奏小号;闹中央胡子之后,停止了。从小女孩那种单调、尖细、拉长腔的声音判断,她一定是在模仿小号的声音。只不过,树林子里的小号声清亮、悠扬、节奏分明,听了使人舒服。这个小女孩的嗓子虽然不是如小号那样是铜做的,倒有明显的金属的杂音,十分刺耳。

公鸡。老是直声拉气地嚎叫,一定会累的。于是,缩短了拍节,号声转变为公鸡打鸣的声音。老杨家的大红公鸡打鸣最好听,清脆、明亮,动听悦耳;每一声结尾时,还有一段儿轻轻地回音。耿发他妈家里养的秃尾巴公鸡,打鸣不好听。声音短促沙哑。耿发他妈经常在早晨放鸡出窝的时候骂它:“看看你长的像个猴似的,打鸣比驴叫唤还难听。踩出的蛋、抱出的鸡崽子也好不了!等哪天我馋了,非杀了你不可。”耿发他妈家离前屋那家近,所以那个女孩的叫声就与耿发他妈养的公鸡十分相似。

驴叫。下午,她唱出的“歌”声,常常是让人难以忍受。魏皮匠的老婆说:“这丫头,越嚎越不着调。别说,这孩子还真能耐,叫唤了一天,还不重样。”南街豆腐房有一头拉磨的驴,中午卸磨之后,总是要“啊噢——啊噢——”地叫上一阵子。这头驴的叫声传染力很强,不少小孩都喜欢学驴叫;所以,小女孩以驴的叫声舒展自己的豪情和才华,一点都不奇怪。

哭丧。有钱的、有权的、有势的人家死人的时候,有一种恶习,参加吊孝的女人们总是要假模假式的号哭。时辰一到,领哭的一声令下,哭号之声顿时爆发,小鬼都能给吓死。小女孩学驴叫一阵子之后,常常会突然提高声调,拔高八度,甚至拔高十六度!“哎呀我的天呀——哎咳哎咳呀!”也只有这时,你才能听出她嚎叫的还有一点人类语言的成分。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妈妈才会出来厉声骂道:“死不了的!给谁号丧呢!你给我滚下来!”“歌”声停止了。

她唱的时候,不单单是用嗓子唱,还有两种乐器伴奏。一个是一面鼓皮破损了的小军鼓,一个是榴弹炮的铜炮弹壳子。在她嚎叫的时候,她是边唱边敲打小军鼓和炮弹壳子。由此可以断言:小女孩绝对不是一般的随随便便地嚎叫;她的每一个发声都是认真的、付出辛勤劳动的、潜心创造的声乐作品。

可惜!那个时候,我们村的人们缺乏音乐细胞,没有人发现她,没有人包装她;更没有“粉丝”啦!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之后,通俗歌曲盛行。不免令我想起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在苞米楼子上边嚎唱的那个女孩子。当前流行的某些没有内容、没有韵律、五音不全、低俗的所谓的通俗歌曲,比起那个苞米楼子上的小女孩的“歌”声,真是小巫见大巫!我想,也许那个女孩子的“绝唱”大概就是当前某些通俗歌曲的“原声态”吧?

(2007-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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