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木 岗
杨木岗在密山城以东百里、大河和大湖之间,丘陵起伏,林木茂盛。这是我们家发迹的地方,也是我们家败落的地方。“九一八”以后,还有三爷、大姑、外祖父等一些亲戚住在那里。
外祖父原是傅家烧锅的“掌柜的”——现在叫总经理。傅家烧锅破落后,外祖父在杨木岗兴隆屯凭仗自家的资财、土地和经营能力,雇工种地、开油坊、开粉房。土改时当了地主,被斗、被分。
杨木岗是小时候出去串门频率最高的地方。那里有许多离奇有趣的故事。那里留给我许多快乐。
串门的一个重要条件是交通。密山县境内的铁路在穆棱河北岸;那是1935年日寇为扩大侵略战争,从林口修过来,经过鸡西、东安(伪满东安省省会,解放后改称密山)一直到乌苏里江边与苏联相对峙的虎头;大河之南的密山县城和杨木岗都不通火车。
从密山去杨木岗坐火车是挺麻烦的。有一次密山县城与杨木岗间修道,不得不坐火车去杨木岗。首先坐汽车过九空桥到东安,再坐火车到杨岗,从杨岗下火车,再坐大车过河到杨木岗。
杨岗火车站给我留下了深刻认像。杨岗火车站站房建筑于劈去一半的一个小山根底下。奇怪的是,它从房盖到墙脚通体金红,上午十多点钟,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候车的人三三两两,好奇的围着站房观看、议论。原来是花大姐(瓢虫)密密麻麻爬满了墙面。这些花大姐比常见的要大一、两倍,跟手指甲一般大小;深红色的甲壳上长着黄色斑点,个个都像油漆过一样闪闪发光。人们都被这奇异的景观所迷惑,赞叹不已。
杨岗这个地方蛇特别多。站台上、铁轨上到处都是被旅客打死或被火车轧死的蛇。候车室靠山一面的后门,只要打开一个缝,蛇就会钻进来。听人说,杨岗的屯子里,家家户户的家里都有蛇。一到夏天,房檐下的横杆上常常吊着蛇,坐在炕上的老太太的屁股下面盘着蛇……。蛇在各家各户就像燕子在房梁上絮窝、家里养猫养狗一样司空见惯。这里的蛇从不伤人;当地的老百姓也从不伤蛇。
当时密山到杨木岗没有大客,只能坐大板儿车(载货卡车)。伪满时期,汽油极端短缺。卡车驾驶楼后备上一个煤气发生炉,用干馏木头块产生的煤气作汽车燃料。在颠簸的路面上缓慢行驶的汽车,若是遇上了坡道,还要下去几个小伙子推车。真赶不上坐外祖父家的大马车那么痛快。
我和妈妈去杨木岗,大多数时候都是坐马车。农闲时外祖父派车来接我们;或者往城里送豆油、送粉条,卖粮食,完了的时候,把我们捎回去。最好是坐四匹马拉的四轮毛子车(毛子车是一种前轱辘较小、后轱辘较大、车身长,载重较多的木轮铁箍的大车)。驾辕的那匹马,屁股又圆又大,跑起来老是仰着它那高昂的头,马鬃在耳朵后微微飘起,神气十足。车老板举着一杆长长的大鞭子,皮鞭绳上拴着一串儿红布条,鞭梢又细又长,甩起来,在头顶的天上发出响亮、清脆的啪啪声。我从未见过车老板往马身上抽过一鞭子;这几匹马对车老板的指令从来不敢怠慢,总是不折不扣的认真执行。它们跑起来,老是把套拉得溜直,没有一个偷懒儿的。那个淘气的大马驹子,一会儿跑到车的前面,一会儿又落在离车挺远的地方,闲逛起来;这时拉外套的青骒马就咴咴的叫个不停,直到那个大马驹子也跟着叫了起来,跑到它的跟前,才算罢休。无论是春天还是秋季,你坐在大马车上,望着天上的白云,在宁静地旷野中悠然驰骋,令你心醉神怡。
到杨木岗串门,主要是到外祖父家;同时也到三爷和大姑家去看一看,有时也在他们那里住上一宿半宿的。
姥姥早已去世。现在的姥姥是后姥姥,她对我和妈妈不是很亲近,表现一般。外祖父忙于经营生意、管理家业,根本就顾不上我们母子。吃饭时,妈妈和我跟姥爷、姥姥单独在姥姥屋里的炕上吃;他们说些我不爱听的正经话。我非常想和舅舅、舅母们以及劳金们在伙房的大长条饭桌上去吃饭,从他们吃饭的样子就可以看出:那里的饭菜肯定比我们吃的饭菜香!
姥爷和姥姥躺在炕上,相互面对一个小油灯抽大烟,引起了我的兴趣。两个人各自嘴里叼着黑杆儿、大脑袋的烟枪,手里拿着一根粗针拨弄着对方粘着黑色大烟的烟袋锅,在灯火上烧出吱吱的响声,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味。这时,我总是喜欢站在炕沿边儿观赏他两个手上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抽完大烟,外祖父总是抻一个懒腰,张开带胡茬子的大嘴,深深的吸一口气,抖抖精神,下地穿上带鼻梁的大傻鞋,脸上毫无表情的看我一眼,向粉房走去。
“不许再看了!”妈妈生气的、正经的对我说,“抽大烟不是好事,咱们不跟他们那样学。记住了吗!”
三爷家住在杨木岗街里。三爷是杨木岗村伪村长。有一次正赶上他到日本国观光回来,讲一些在日本所见所闻。他说,在东京街上,看见几个日本姑娘光着身子在一个大玻璃柜里表演游水,姿色十分动人。 三奶笑着骂三爷老不正经。我感兴趣的当然是他从日本带回的小豆糜子糖。
大姑家住在傅家烧锅残存的老房子里。木制的门框、窗台在风雨剥蚀中,显露着磨光了的粗糙的纤维。大姑的独生子,比我大几岁。在密山照相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