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烛信碎着步子一路往西边赶来,这边李青梧虽早早进了书房,也早早执了笔,却是神思缥缈,意马心猿,愣是半天下来也没落下个字来。直到远处,一阵碎步声传来,才堪堪起笔,笔尖才触上纸面,便是一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
原来印在脑里,刻在心里的人,就是这般模样的,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
无奈一声长叹,唤了已经候至门外的烛信进房里来。烛信暗觑了眼自己主子的面色,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对着主子微一拱手,回道:“那边酉正时醒过来的!”
李青梧怔怔地看着纸上墨迹尚未干的字,点了点头,搁了笔,复又一声长叹,沉声道:“把里间收拾一下,今晚就宿这里,明早卯时叫起我!”停了一下,转头对着烛信接着道:“待会奶奶那么来寻人,你看着应付了!”
烛信听后连个顿也不打,也不出门唤婢女去,只一径奔里间摆起床铺。这烛信十分机敏,深得李青梧器重,平日里近身侍候,有时连丫环都省了,原先李青梧一直贴身照顾的丫环,现下倒是都留在大奶奶方氏屋里伺候了。
稍后,烛信服侍主子歇下,自己于外间榻上凑合一晚不提。
第二日辰初时分,李青梧已领了开宝寺悟言大师入府,作起了法事,超度李太师早入轮回,护佑李家上下周全。
许是这法事果然奏了效,也许是李府得天佑,之后的一年里,李府并不曾发生一件不顺心的事,阖府风平浪静,俗话说,这没有事便是最大的好事了!
如今的温国公府的确很温很静,东边的影纹院内更温更静,而蕊娘的日子也同自己的园子一样从来平静着,只是忽然有一天,这样的平静被人脆生生打破,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这……这人却是谁来?
“娘!”这一声甜腻腻、嫩嘟嘟的叫唤,听得好不喜人哪。原来小眠儿近来已开始咿咿呀呀学语,只是一直从不咬出个字来。将将的那一声“娘”,叫蕊娘几人听在耳朵里,直如天籁。
吴妈喜笑颜开,正挺了个大肚子的翠灵也是乐得不行。去年近端午时,李青梧作主将翠灵配了烛信,二人成婚不久,翠灵便得佳音,有了身子也不在家将养,只要随着蕊娘、吴妈一块儿。反正平日也没什么粗重活,翠灵一并烛信也就由她了!不过眼看就要生了,过几日也该回去待产了!
翠灵抚着肚子,笑着对眠儿哄道:“好眠儿小姐,再过几个月,给你送个伴儿过来!”
小眠儿张大了嘴,细细的哈喇子流到了下颌,呆呆的好不可爱。然后又是一声“娘!”
蕊娘一把搂过孩儿,泣声答应:“嗯,好眠儿,乖眠儿,娘在这!”
这下,小眠儿着实喊顺了口,不住地开始:“娘!娘!娘!”
走至这处也是“娘!娘!娘!”个不停,走至那处也是“娘!娘!娘!”个不停,再没有个累的时候了!她叫着吧,蕊娘还得答应着,若是忽略了一声,那她必提了音调,以更娇柔可爱的声音继续叫唤个不停。这园子里的三人听着都还好,只顾心里欢喜着,也不觉得闹。
只是隔墙有耳,隔了两座墙他还是有耳啊。这边太傅府西苑墙院边的两棵大榕树下,照旧摆着盘棋枰。两个黄口小儿仍坐在一年前那位置上,时隔一年,两人皆有所见长,年长的开始长开了,年小的也初见俊逸端倪。他们此次会面当然免不了一场厮杀。尤其是那年长一些的小哥,自上次输了个没脸,回头没少下功夫,这次一见着面便拉了表弟过来,誓要杀他个流水落花去也,掰回那失去的颜面。
这边的表哥俨然一副跃跃欲试的状态,那边厢小表弟却是一脸睥睨周遭的神色,四岁多点的娃,可那谱摆得真是……真真是贵不可言。
眼下他手里虽拈着棋子儿,可是心并不曾落在棋枰上,隔壁那一声声唤娘的娃娃音,早已钻进他的耳朵里,心下还暗忖:“去年那会子出生的娃娃,原来是位小娘子阿……这都会叫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