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都安排妥当了,眼见着过了傍晚,一轮新月带三两点小星莹然而起,银河共影,表里澄澈。昭阳长公主便劝我先行回去,“明日就是皇兄的寿辰,晚上扶荔殿的宫宴——这个不消说,你是一定要出席的。自然得是好生回去准备准备。我这儿也差不多了,便不留你了。”
我“嗯”了一声,屈膝跪安,才要告退,她又叫住我,迟疑了一下,咕咕哝哝道:“那个……我的绣帕别忘了。”
我哑然失笑:“知道啦。我的好姐姐。”说罢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素锦,确保还在,这才安然转身携着银铃儿而去。
一路上,梨花巷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热闹,仿佛是花娘急急奔走,带着一众靛衣的小厮护院来回找着什么。
我摇摇头,定又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罢了。这花娘!
回到堂内还早,突如其来的雨,倒激起了我的情致。夜晚,特别是雨夜,总是特别合适怀故念旧,想着那些流逝的过往。
遂兴起,焚一红泥小火炉,围着燃烧热烈的火焰,举青瓷茶盏,盛起清隽的绿蚁新醅酒独酌起来。酒盏里荡漾我的面容,在明媚的灯光下却意外显得愈来愈模糊。
我一时兴起,叫段姑姑将我内室的筠兰琵琶抱来——仿佛也是在这样的静夜,彼时我还是天界的辛左夫人南宫氏,年少不知愁,和三五好友一起围炉夜话,这一刻,仿佛不是天帝钦定的少年仙子,而只是寻常人家几个闺阁密友,在一日的忙碌后,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突然很想念水鸢。水鸢,她干嘛不和我一起走呢?她竟也忍心离开我吗?
可话又说来,到底也是我先离开的她。
心口一阵抽搐。罢了!既是我对不起她,又何必在这儿顾影自怜呢?
如果把我的这诸般经历拿评弹来好好唱上一遭,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明细。毕竟此生好音律雅乐,很想犹抱琵琶半遮面,故作矫揉地如怨如诉我这悲惨的经历,好让一众看客闻之击节叹息。
可这会子,我却又所幸没有宾客盈门洗耳恭听了,否则就是说露出去也无人听信——因为我本不是凡尘中人。这话叫无心人听去,会笑我思绪如鱼跃于渊般不切实际,叫有心人听去说清雅堂的女掌柜哗众取宠。
幽幽叹了一口气,指尖开始在四线上漫无目的地拨弄起来。
“姐姐叹什么气呢?若是像姐姐这样生得貌美又深得圣上眷顾的女子也要叹气,那世人怕是早不知何以措其手足了罢?”
我唬了一跳,细细一听,竟不是银铃儿的声音!一时有些慌了神,急急转过头去寻找声源,壮着胆子高声问道,“谁?!”
矮桌底下钻出两个半大姑娘的人影,我定睛一看,险些没急得晕倒——这不是妙筝所说,花娘从孟氏旧眷里买回来的两个雏儿,紫阙和碧城么!
我张口结舌,话也开始抖搂不利索:“你……你们……碧城?紫阙?你们怎么在这儿?花娘……花妈妈?花妈妈急得满大街找的是不是就是你们?咦?你们——”
不得不说,花娘的眼光的确老辣,虽才及豆蔻,还未长开,面容略显生涩。可从这一双少女的骨相与眉眼的细腻,已看得出必成倾城之姿。待她们长大,说不准那花神榜上会不会独占鳌头数年不下呢。
我细细一瞧,紫阙显得活泼些,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碧城则略显安娴沉静,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若说紫阙是俏丽若三春之桃,那么碧城便是清素若九秋之菊。一动一静,正衬风韵。好一妙女双姝!
方才开口的便是落落大方的紫阙,这会子又掩口笑了:“姐姐别被咱们吓着了。不过是略施小计从那吃人地方逃出来的,也是逼不得已。”
见我疑惑,碧城缓缓开口道,“不瞒姐姐,那江二小姐的绸缎之所以会打上死结,上不来亦下不去,实则是我和紫阙提前做过手脚的。”
见我依旧发傻发愣,紫阙忙又解释,“都说姐姐聪明过人,怎的这会子转不过弯来了呢?江小姐爱闹腾全云京城都知道,这会子大家都去看她的热闹,妙筝去帮她妈妈,谁还顾得上咱们?就偷溜出来了。”
“你们别地儿不去,做什么偏生到我这儿来避难呢?”我这下总算是听明白了,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若要逃离那青楼,求我帮忙,替你们赎身便是了,何故如此?”
还不及她们回答,我便摇摇头道,“这可不成,花娘知道了非宰了你我不可。我现在就去找她,告诉她原由,把你们给赎回来才是正理儿。”我说着便开始翻箱倒柜。
紫阙笑了:“姐姐菩萨心肠,我们姐俩果然没看错人呐!”说罢连同紫阙一齐在我面前跪下。
“谢姐姐大恩,永生难忘!”
我一慌,扔了箱箧急忙去扶:“使不得!是要叫我折寿么!”
紫阙挣开我的手,“姐姐不收,我和碧城也难心安。只是姐姐,我们是罪臣家的女眷,你替我们赎身,会不会惹祸上身?”
我摇摇头开解道,“这个无妨,我跟花娘把你们卖身的身契要来,烧了就是。”
二女忙拜谢了。碧城蓦地是想起什么,连忙道,“姐姐,姓花的老婆子怕是没那么好打发,凭着你的身份,不开口漫天要价就算是好的了。我们姐俩私藏了一些积蓄,没叫抄家的一并抄走,能抵一些是一些。”
紫阙听了直点头。说罢,两个姑娘从袖口深处各自逃出一枚拇指大的明珠以及一枚指甲盖大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