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兴致高涨,闻言都散了回座各自等待,饶有兴趣地交谈起来有的下了赌注论孰输孰赢,有的干脆等着品用。穿着锦缎长袍的何氏男子面上阴晴不定,去了后厨交代什么,只撂下我们剩余几人,只是默默围坐红桌喝着残酒等待着,举盏交错。总有些惴惴不安。
迎春显得有些怯怯道:“从不知团雪会做菜的。若是输了该如何是好?七两白银到底还是要付的,没的白白叫人瞧了笑话去,生事闹腾不说,好生浪费精力。团雪这是何苦来哉?”
昭阳轻轻打了她一下,和煦一笑。有些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母后宫里金娘子初出茅庐的时候,第一道菜做的也是淮扬名菜豆腐白玉汤。皇兄一尝就叫好,专门拨了伺候母后。”我奇怪地看了看她,她只是很自信地笑笑,不说话。
不过小半个时辰,外头早已雨霁,云开雾散见月明。一弯弦月俏如青黛薄妆柳叶眉,淡淡地晕散着皎洁清明似水安谧。周遭有三两小星,秉持着温柔静默的笑意缄然不语地深情凝望着红尘紫陌的如斯繁华,纸醉金迷。
一时看呆,蓦地引起一阵愁绪。上一次回天界杀狼王,也是这样的月。
仿似什么都看得明白妥帖,却什么都不说,是是非非千年,于她而言只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如一出折子戏,咿咿呀呀唱不到头,相反是永远轮回,今月曾经照古人,殊不知将来之月还要照多久,还要明媚多少低头碌碌行走,生老病死,痛苦哀愁不断的尘世人。仿佛永远有着满腔无穷无尽的心事。
想起水鸢的话,她说她母亲秋画屏所执掌的九重天弦月司星台,需要她夜夜登台观录运转,司命祭天。数千年到头,千回百转,只靠轮明月微光所牵系,逶迤了前世今生。
我已然知晓自己的上辈子和这辈子的所有原委。那么下辈子呢?我下辈子会是在哪里呢?那个时候明月流转了多少辰光,又到了哪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若或是风雨飘摇的末路王朝?秋姨母是否也能替我好生算上一算,算算我下一世再投胎,是不是依然还是仙身,是不是还能和今生所有故人相遇,是不是能永永远远忘却前世的所有痛,只记得今世的宛转欢欣。和凡间所有普通女子一样,嫁个勤劳正派的男子,相夫教子地好好过日子,无灾无难到公卿,平安淡然了此生。
我轻轻喟叹。自认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不会排遣什么伤感疲惫的情绪而叫满怀欣喜替代。人生自是有情痴,月有阴晴月缺,很快就是正月初一,月色将更纤细如女子的绿腰堪折。等花灯满天的那一夜,算算时间应该是到了临安了,上好的圆月光华,银盘一轮,不知是谁的笑靥如画双颊生。与照亮了黑夜的花灯中温柔的烛火相映衬。
我望着窗外痴症。
“娘子?云意?媳妇?”
“嗳?”
诚逸笑嘻嘻看我,“月亮这么好看吗?有你夫君好看吗?脖子都快看得伸出窗外去了,也不嫌酸得慌。”
我点点头:“雪丫头呢?”
才要说话,便见那膳房的卷帘纱帐一打被谁的足尖轻巧翻开,女孩子手捧一大玉胎纹盘姣锦花白瓷碗盛着的汤水,面上有得意之色。
明明是寒冬腊月,团雪那巧笑依旧如盛夏暖阳般咄咄逼人,自鸣得意似的不肯露出丝毫颓败之色。眼眸中几点星光一如窗外点缀夜空的明丽,又如盛春滴水牡丹上闪着微光的露珠晶莹剔透。水波潋滟,秀眉一展,很是张扬。很是自信地看了我一眼,示意莫怕,她自胸有成竹。
远处等着的客人早就耐不住性子了,纷纷带着好奇的目光一股脑儿凑上来瞧。争着吵着要尝一口。那何氏男子有些不自在地负手立在一旁,头别开望向别处。
随着春水般的小女孩目光如注倾泻在身上,我这才将因担忧而微微抬起的身子按下去一点,很安心地拿绢帕抹了抹胸口,面上不自觉露出微妙的几分喜色。
果真是有备而来,我很是欣慰——这小丫头,平日里傻傻愣愣的,还有点神经质,天天念叨着府上府下的琐碎事,芝麻大点问题都能被她夸张成天要塌下来似的。我只道她小孩子心气儿没长大,又从小在宫里长大,自然遇事多想些。也是心疼我的缘故,遂从不说嘴,只管好生当幺妹惯着宠着就是。谁知道竟还藏了这么一手。
团雪故作矫揉地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何掌柜,别着急。您是东道主,自然是要好好品评一下奴家的汤羹的。您甭客气,这是您自家的食材,多喝点就成。啧啧,可惜哟。奴家做出这么好的汤料来给各位喝,估计这辈子啊也就这一遭了。”
这话学着之前何掌柜的高傲口气,字里行间透露着骄矜自傲,目空一切的意味,很是不客气。那掌柜的果然变色,不过到底是久经商场的生意人,闻言微冷面一嗤笑,哼了一声就从一旁躬身紧张,不断抹着汗的小胆子店小二手中一把抓过汤匙,踱步上前举勺要来舀。
“慢。”团雪翻了翻眼皮,轻巧挪动足尖将身子如曼舞般一转,就将鲜浓的白玉盏从何掌柜手底下脱离移开,“何掌柜的,我听说这儿尝仙家上品是需要诚意的。您适才说了好一番不干净的话,又出宴诋毁讽刺我家小姐公子。实在不适宜先行贸然拿勺品评。”
何氏纵使再有教养也不免忿然变色,扔开汤匙指着团雪的鼻子就是怒骂:“你这没规没矩的,哪里来的贱丫头!我忍你挑三拣四,将我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