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五更天,我就从床上爬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轻手轻脚走到桌边铺开了纸笔,先在信封上头的红框内写下几个大字。
裴少卿裴卿竹亲启……
我用的是篆书,手执白玉狼毫蘸墨挥腕,于洒金宣纸面上洋洋洒洒,一气呵成。不过一刻钟便麻利地完成了一封书信。唤来刚起床打着呵欠的画儿,让她交去裴府。
画儿虽然呆憨憨的,但也有脑子清醒的时候,傻不愣登地看了看书信又看了看我,“夫人,这么大的事,怕是书信一封也太草率了些。毕竟此婚嫁之事不是寻常的门当户对,关系到舒家切身利益和裴府的人情,画儿觉得夫人还是亲自去找裴少卿谈一下,这种事情当面谈谈比较妥当……”
眼看着又要开始没完没了起来,我吓得不轻,赶紧叫停:“得得得!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事情太急,我今天又要出去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想把哥哥的事儿给耽搁了。只好又麻烦他一回,纵然不好意思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快去,叫青莳来伺候就行……也不用伺候,你让丫头多睡一会儿也成,我自己来。”
画儿紧张了:“夫人又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身子才好干什么又要胡来!我要告陈夫人去!”
“你敢!”我狠狠一瞪眼,拿气势吓唬住她,“不许跟他们讲,尤其是杨妈妈和陈夫人。老人惯会担心,没得到时候我没事她们倒把自己吓坏。我一会儿自己去,谁也不许跟着。听到没有?”
画儿一咧嘴要哭了,嘴巴一张一合快速地吸气,发出抽噎般的前兆。
“不许哭!”我一个喝令,硬是把她的哭意扼杀在了喉咙里。
我站起了身替自己简单收拾了下,“快些去,不许耽搁了,知道吗?”
被我一骂,画儿哭也不敢哭又觉得好委屈,只哭丧着一张脸呜呜啊啊地应着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拿小爪子挠头。
我叹气,随随便便绾了个灵蛇髻穿了一身天青色云裳就要出门去找清鸣。
跟了我三五年,清鸣马是最熟悉我的。
但是没想到一出门就撞见了陈若隐。
我石化在原地,冲着她尴尬地笑笑,“夫人好早啊!”
陈夫人怀里抱着一只不知什么东西,类于一只小猫。上下看了看我,轻嗤一声说:“一大清早的,又要跑到哪里去撒野?”
“哪里哪里,无非是要出去找朝食。”我一脸无辜。
“蕙兰新做的豆乳酪你最爱吃的,伍妈妈昨日亲自烤的烧鸡熬的白玉菜心粥。还有饽面片汤和鲜虾馄饨,扣子心细怕你胃口不好,又和蕙兰商量了,连夜给你做的椒盐仁碾酥油瓜子芽,莼菜熟羹烙烫鲈鱼片。你还要吃什么?”陈夫人一转身跨进门,小心护着怀里素锦裹着的不明物体。
我嘿嘿讪笑着打马虎眼:“那我出去溜达一圈,回来和你们一起吃。”
“果然是我老婆子老了,管不住你了。”陈夫人哼哼道,“你这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给我坐下,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啊。”
“其实……你过来啊,站那么远干嘛?怕我吃了你吗?”
“来了嘛。”我跑过去一撩裙摆在她身边坐下,“我来看看夫人给我带什么了。”
“我先问你个问题。”
“夫人问吧。”
“……你……你还恨他吗?”陈夫人猝不及防突如其来地问了我一句,我毫无防备。
我一震悚,旋即低头落寞下来。
“我已经不记得他了!以后也不许再提!”
怀里锦衾一掉落,层层纱帐一般的丝绸被陈夫人修长带玉的白指拨弄开,小心得像在处理伤口。果不其然,花瓣似的白色被一块块剥离后,露出雪白光洁的绒羽,上有凌乱斑驳的血痕。
我的心跳似乎停止了,呼吸也漏了两拍。直到试探着伸手去摸那光鲜亮丽的羽毛,摸到一手潮湿的红血。鹤身剧烈一动,抬起一双清亮如水晶的眼凝睇我,开始叫唤起来。我心头一阵纤颤,急忙转过头去。
陈夫人表情古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上的白鹤。
是的,是白鹤。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我的声音出奇的冷,“夫人带他回来干什么?他早就该扔进腌臜破败的污泥地,坠入十八层地狱生死修罗场,日日夜夜遭受鞭挞和凌迟之痛,永世不得超生!”
“你想见他的,你没日没夜都在想。你还没有忘记他。我只是满足你的一个愿望而已。”
“不不不,我一点儿也不想见他!我早就不记得他是谁了!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他死的惨,那是他应得的,是他欠我的!”我生气了,就要站起身往门外走,“夫人若是专程来给我这个的,我想大可不必!走了。”
“可是我方才打开衣襟前问你时,还没有说是谁。”陈夫人说,“你却回答得又快又狠。”
“……”
“我带他来就是让你见最后一面。他谁也不记得了,就记得你。”
“……”
“这辈子云鹤算是完了,好在本体还在,我若是放归仙山,还能修炼。说不准千年之后又是一个云鹤仙。”陈夫人又说,“我现在来征求你的意见。杀人的是他,屠族的是他,替你去死的也是他。人在你手上,你想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我不来干涉。”
我不说话,任由她把白鹤塞进我的怀里,又将我生硬的双手硬扳到白鹤的身上。
她自己走出门去,脚步渐远,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