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不敢对视,只得恭身福了一福做礼,心下更是忐忑。
白伯父来做什么?
太后悠悠发了话:“人都在这儿了,要辩解什么,哀家听着。你说便是。”我暗暗咬牙,“太后想要奴婢说什么?”
她哂笑:“之前同哀家说的五六分把握,难不成不作数了么?”
我报之以一笑,淡淡道:“太后,这一切同我的婢女和姑姑没有任何干系,不过是她们见我于宫中恁久没了消息一时着急,才犯了糊涂擅闯宫门。还请太后隆恩,念在奴婢一片赤心的份上,就莫降罪,放了她们回去罢。没的扰了陛下清听。对此奴婢自有话回了陛下,必定不叫太后陛下徒生烦恼。”“姐姐!”
银铃儿着了急,连忙膝行几步“啪”地一声在太后裙下叩首三下:“太后大娘娘慈悲!我家姑娘真是为奸人所害!姑娘不是什么叶疏浅,她就是舒云意,她是冤枉的!太后——”
太后厌烦地皱了皱眉不做理会。她本不想徒惹是生非,闻我此语倒也爽快,一撩绣帕。
邵姑姑登时会了意,转去乾仪殿正殿。不过须臾便转了回告知道:“回娘娘,皇上说了,只当是两个不懂事的误打误撞了。念在疏浅姑娘侍奉多年,陛下也不愿做计较,让人撵出去就好了。”
我不忍地转过身去——这个时候她们来做什么?还好还好,平平安安出去了也就是了。
段姑姑一听再也忍不住,惶急地趔趄着往前爬了几步,凄厉道:“大娘娘!大娘娘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草奴呢?姑娘她——”
邵月庭无言,只是身子一横将二人隔开,挡在段姑姑身前。语气空冷一如晨间瓦铛上落下的清雨,潮湿没有生气:“段六,银铃儿。大娘娘未加惩戒闯宫之罪,已是最大的慈悲。快走吧,别杵这儿,等着太后亲自吩咐人来赶。”
银铃儿眼眸熬的通红,发丝一绺绺地垂下来,仿佛毫无生机的垂杨败柳。终于是带笑看了我一眼,由段姑姑扶着,趔趄走出了门。再未回头一顾。
我不自觉跟着她往外走,出了殿,她这才慢慢转过头来,神情有些凄婉,微微飘摇的碎发无力与风争执,只能任由摆动。
她垂首道:“姐姐看看这面琴吧。姑姑那日遇见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抱着这把琴乱弹乱唱,姑姑以姑娘留下的茶为代价换回来的——从姑娘走起,咱一直没忘了找琴。现在请姑娘看看是不是,姐姐……”
我再也忍不住,捂住口鼻低声哀泣来,左手伸着颤抖的指尖去接,撩过琴弦。了无声息。
我一抽手,深深将头埋下,语气多了几分不忍和痛楚,低得几乎自己也听不见:“不是。”
段姑姑的眼眸如火一点一点地黯淡,冷风乍来,一个瑟缩。晃眼看过去,那张揉皱的面容竟又老了几分。我故作硬气地转过身去,不让满脸被风浮成千沟万壑的泪水被她们瞧见。只是拿帕子使劲儿抹了抹,平静一下呼吸。
我该说些什么?这么些月了,可有些事到头一细数,竟然从未改变过。春心莫共花争发,有时也不一定是男女之情。
怎么那么傻?
到头来只有一句。“姑姑,秋风起,天已经开始冷了。记得和银铃丫头多添层寒衣,努力加餐饭。晚些时候烧一红泥小火炉,温三两月光,半斤花香,清风么,五六寸就好。酒要荔枝甜酪,最烈的那种。烫好了就先喝吧,等云意回来。”
2.我揩去眼泪,整顿衣裳,秉持着宫女该有的温顺面容款款步入乾仪殿,小心翼翼扶住太后的臂往回走。好在两宫不远。太后忽是想起什么:“月庭。”
“嗳。”
“你去看看皇后可安好了,告诉她哀家晚些时分亲自移驾去看她。”
“诺。”
雨水早已听说了事情原委,怕我心烦意乱,便跟来了伺候,安立一旁添香。太后端居凤座默默饮茶。我不敢造次说什么,只是安然躬身等听咐。
她用茶盖撇去浮沫,过了半天才将茶盏撂了,轻轻说出一句:“粉春棠还记得怎么制么?替哀家冲些。”我犹自不解,只得应了声“诺”。我捧起那黝黑的陶碗,竟有些想哭——我这双手,扶惯了太后右臂那缂丝百团的锦袖,行惯了宫中规矩端持的种种礼数,可是,又曾多久,没有碰茶汤了呢。
或许,我自己也没有明白,人活一世,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没有那么清醒,那么“不知今夕何夕”的极致的清醒。人在梦中,几时又能回归自我。
唏嘘哀哉!神仙无别法,只生欢喜不生愁,道理看得真真儿的,又有几人能做到。说到底,情何处可逃呢?
太后端详着我手中的碗一会儿,微微一笑:“你是制茶高手,怎么今日连汤花亦不会打了。”我愣神,带着歉意一笑:“是。多日不做这个,手竟也生了。实在该打。”她方闻,面容微微整肃,“只怕不是手生,是心生了罢。”双手一听,面露赧色:“是。”
“今日你所行,实在是莽撞了。不像你平日的作风。”
“思念故人,悲怆难掩,岂虚也哉!说起人不比草木无情,这世间又有谁能免俗?奴婢当然也不例外。”
“就因为是感念故人,所以才要为之计深远。你是个有主意的,为何在这件事上犹豫不决,迟迟不肯动手?”
“……如何敢欺瞒太后。”我忽然跪下,昂头恳切道:“奴婢再三思忖,先前为计过分鲁莽,恐略得之。是故观望甚久,踯躅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