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妃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就被带到了福宁宫正殿前。仿佛是算准了今日有这么一出,女子的发篦得很齐整,虽然上头零零落落没有一根像样的钗饰,但别出心裁地别了几朵她自己种的凌霄——从前去给她送膳曾看见过,可谓越女新妆出镜心,这样清新妆容却阴差阳错成了宫里头的独一份。
我倒暗暗佩服她。
无论之前的事是不是她所做,我认识的德妃庄韫宸,她是唯一一个被打入冷宫后依然能把自己过得活色生香的女人。从不执迷耽溺于帝王的怜悯垂爱,也从不因为失去一切就自暴自弃,行尸走肉了却残生。
这是大宣的女子,她是大宣女子最典型的代表——活在世上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她所依附的男人,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庄韫宸就是庄韫宸,无人可替代。今朝失去一切,明日的太阳又是重生。
不施粉黛,不簪珠钗又如何?一枚耳饰,胜过金簪银佩万千。
是故,那枚翠绿如春水盎然的碧珥在素面朝天之下,显得格外刺目惊心。
早有宫人认出,这便是她当年“残害帝姬”的证据。孟贵妃已然坐不住,双目如火星子迸闪,蛇蝎似的毒视她,怒得要滴出血来。
可那枚碧珥映着斜倚纱窗的日光,不偏不倚刺痛着她的眸。
废庄妃满不在乎地半跪在地,衣裳很是齐整,可面容无不透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惹得三两年轻的嫔妃露出厌恶鄙夷之色。
昭阳倒是静静凝视着她,希望得到些什么有用的讯息。
我盯着面前双耳炉淡淡寡烟,看几方彼此僵持。皇后想要说什么,也只是欲说未说似的抿了抿嘴,旋即就是沉默。
皇帝似乎连多说一句都闲嫌失了身份,是故只是不耐烦地皱皱眉,阖了眼。苏绫便会意,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颇带了几分心有余力不足的怅然,开始正对庄妃亮了嗓子说话:“废妃庄氏,上前听问。”
庄韫宸眯了眯眼,也不多说什么,要上前就上前,挪动几步,再次跪下。她瞧见了我,笑从双脸生:“小丫头这么久不见,那股子机灵劲儿倒一点也没变。我给你的那只珥可还好用?”宫人闻言变色。戴婕妤更是按捺不住,怒斥道:“你一个废妃,御座之前竟如此无礼!真是放肆!皇上,这废妃自己也说了,那只碧珥就是她给叶疏浅的,妾看不用审了。应该快快把两个人拖出去打死才是!”
庄德妃面容清冷如月光入户,皎洁盈然。她只是静静转首,乜斜着深睇她一眼,带了极大的厌弃和不屑,一双美眸中有流光旋转。
戴令曦被她盯得不自在,皇帝又不做表示,有些窘迫地转过首去。庄妃突然迸发一阵狂笑,如夜枭怒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教训我?我庄娘子见了故人问候一句有什么不妥,你哪儿来的资格插话?想当初本宫入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小门小户的墙角旮旯缩着把弄泥巴呢!”
那一句骄矜自傲的“本宫”显然引起了几位年轻气盛的妃嫔的不满,戴婕妤更是闻之面目酡红,煞是尴尬。
昭阳长公主还嫌不够热闹似的插上一句,“怎么?如今后宫这儿都是戴婕妤当家做主了,没瞧见皇嫂在这儿呢?皇兄还没发话,一个小小婕妤仗着自己生了个皇子倒越发猖狂没眼力见儿了,真不知是天生蠢笨还是狗仗人势这一说。”
事实正是戴家依附于孟家,而戴婕妤又以孟贵妃马首是瞻的缘故,这话刺得戴婕妤像只鬃毛乱炸的猫。骤然被人揭短,她愈加尴尬,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我觉得好笑,一个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引得众人又往我这边厢看来。我倒是不以为意,看就看吧,反正今天的主角也不止我一个。
昭皇后看不下去,一甩宝莲掐丝蝉翼的宽大袖袍,“都别胡闹了!说正事要紧。德妃,本宫问你,你那枚碧珥从何而来,对于当年的事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就尽数说出来吧。这回有本宫和皇上给你做主。”
也难怪她如此这般说,当年庄德妃入冷宫时,她还是昭家的庶出小姐,徐皇后也还未事发。
庄妃在掖庭时素听闻皇后贤明,乍闻其问倒也十分给皇后脸面,遂轻轻一笑,“贱妾知道皇后娘娘好意,可又有什么用,说到底还是皇上不肯相信妾。认定了妾当年的东陵药玉是妖物。如今徐太医和疏浅都替妾开脱,说确实如此,皇上依然满腹疑虑——徐太医身出东陵不假,疏浅当年做贡造时游历望南东陵一带频繁也不假。可谁又能保证说他们不是妾买通的同党,合起伙来欺瞒君上太后,难保不落一个在掖庭还不知安分,想长袖善舞伺机报复的罪名。说到底这样的稀罕物,毕竟少人识得,任谁也会说是妾的蛊术妖法。妾的外祖过世多年,不能替妾证明什么。我庄家早已破败,门庭冷落。单靠妾一人又如何洗得脱。说到底还是看皇上信不信得过妾,至于别的,妾也没有那个本事。”
皇后一时语塞,求助似的看向皇帝。皇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对着庄妃道:“你的意思,是朕的不是?”
庄妃一撩耳边飘摇碎发,口吻云淡风轻:“岂敢。只是世上无人无法能证明妾的清白。”
她抬头一望,一眸清泉上漾着白月光:“皇上,恕妾多嘴一句,古来后宫便是是非纷纭众集之地,今朝这般海内升平,也不能免过。妾是残败只之身,可在掖庭倒也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