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眯眼,有些震惊。
“出宫没有这么容易。你知道的,寻常宫女要到二十五岁才能……”
她扑通跪下:“姐姐,我十一岁就被卖到宫里来,如今两年了,我日日夜夜遭受年长嬷嬷和宫女的欺侮,连那些洒扫的婢子都敢看我年纪小,踩到我头上来。她们鞭打我,掐我,奴役我让我做内监才做的粗重活。我吃不饱穿不暖,四更天就要起来去移栽花木。只一次,皇后娘娘经过花房驻足片刻,见我换洗着所有人的衣裳,腰都疼得直不起来,才好言劝慰几句,又让嬷嬷减免了我的工作——否则我的日子更苦!姐姐,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对我驱之如兽,唯有姐姐菩萨心肠,替我解围,给我搽药,还给我那么多的银子。姐姐,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求您可怜可怜我,好人做到底,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吧!”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你要自己学会反抗,而不是期待别人来解救。”我淡淡地说。
她拼命摇头:“姐姐,我怕我不能。姐姐,你没有在宫里生活过,你不知道,任何地方都比这儿好过万千!只要我能出去,给姐姐做牛做马都以苦为乐!”
我恍惚,“姐姐”这个称呼,对她来说,仿佛成了一种命格。她,白蕖,疏清,柳笙,都这么唤我。白蕖,疏清,柳笙的一声姐姐,是千言万语的积淀,是繁华三千不可比拟的依恋,亦是彼此一生的执念。
她也会是么?
鬼使神差班,好像自己都没听清自己的声音。“好。”
“可是我有一个要求。”我缓缓开口。
她喜极而泣:“姐姐!多谢姐姐!姐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一月后我会再回宫拜见皇上。我要你在这三十日内脱胎换骨,让你的同伴怕你,畏你,不敢动你;让你的掌事姑姑和领事嬷嬷欣赏你,提拔你,从心底敬你。丫头,你记住,只有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我转首,一张冷面换作春风桃花,笑意和煦:“丫头,你若能做到,一月后,我自有办法,光明正大地让你跟着我,回清雅堂。”
算准了日子,一月后,正巧是孟贵妃诞辰,我是新封的贵客,正五品贡造身份特殊,不算外臣,也不算后宫女官,可以因茶事出入宫围,那日阖宫家宴必定会和汤氏一并出席,正好借此让我大做文章。
心下暗暗有了计较。
她怔怔地看着我,像是坚定了决心似的,拳头死死握紧,眼眸中的清澈尽数化去,带上一重翳色,里头化着深刻的仇恨与发誓雪耻的冷冽目光。
十三岁的姑娘,竟有这种目光。
“姐姐,我答应你。”
我默然扶起她:“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都叫我丑奴。”她沮丧地垂首,仿佛这不是一个名字,而是深深烙印于骨肉中无法抹去的耻辱。
“这样清秀,这么可以叫丑奴?”我解下脖颈上的银铃,那是云鹤仙赠我的旧物,“这个,你带上,从今天开始,名叫丑奴的卑贱宫女已经死了,活着站起来的,是另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少女,名叫小,银,铃。”
她抬起头,眼神像是跃入了璀璨星光,动人地扑闪着。
“以此名赠你,寓意有三。一则愿你有了新名,可割断旧过,祈取新福;二则愿你如银铃巧笑,无所畏惧,一蓑烟雨,任平生;三则银可护身,我心迹可表,只愿你平安保重,爱护自身。千万千万。”
她又哭又笑着谢过了,宝贝似的用力攥住领间的那枚银铃。“姐姐、姐姐,多谢你……”
“银子不要还了,给你就好好留着。快回去吧,花房离不得人。”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抽身离去。
甫出华昌门就有些傻似的扶住了墙——这、这居然是我?这怎么可能是我?对着一个才十岁余的小姑娘说出这么冷心冷肺的话?
我苦笑,何时何地,自己的心这般硬了。
见六嫂和白蕖在等我,飞快奔了去。三人回行,白蕖缠着问我:“姐姐去了哪里呀这么久。”
“没什么,看见花房新培育的绿梅,名叫昭霞成碧,据说是皇后亲赐的名儿,一时贪看住了,竟忘记了你们还在等我。”
白蕖撒娇似的搂住我的脖子:“没事!”
默默行了百米远,她有冷不丁问了一句:“绿梅好看吗?”
我失笑。
“好看,和白梅一样好看。”
回到堂室,天色还早,迎了几位带琴来的客人,自然又是无功而返。也罢,也罢,陪着白蕖读了一会儿诗经,和段六嫂玩笑几句,早早熄了灯,将白日所见所行皆数忘了去。
2.“清雅堂开局——”
堂门如书页徐徐展开,门外早已是车马碌碌,绿云扰扰,极尽着喧嚣候着这一刻。也难怪他们早早等候,都耐不住性子了。
若是换在前朝,按规矩女子不可抛头露面,更别说做生意。于是我倒渐渐喜欢起这个开放而繁盛的大宣朝,许是皇族有一半的北狄血统,连几任帝王又都是雄才大略英主之辈的缘故罢。
原本昨日忙碌,夜晚睡不大好。晨起面色有些发白,云意强行用桃花妆掩面,又用了一碗参汤,希望可以打起精神应付客局。
琴架和矮凳早已备好,只是外头喧嚷不息,等着看热闹的有,更多的是抱琴而来跃跃欲试的。她本来就头疼,这下子更吵得心里发堵。
我微微蹙眉,白蕖会意,走到堂门前当风一站,贝齿轻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