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什刹海西岸,武仁公杨正金府邸。
夜色渐浓,暑气未消,内院一幢三层洋楼的天台上,电风扇呼呼摇转,装在纱绸灯笼里的电灯泡透出略显暧昧的光色,一张由盆景奇石簇拥的栗色八仙桌旁,三位年纪在五十上下的男子正举杯对酌,高谈阔论。
坐在上首的正是这次做东的主人——现任总理大臣、预备役陆军元帅杨正金,额上皱纹虽已初具轮廓,却仍是英目俊眉,不失年轻时美男子的印象,乍看之下实在很难相信他已经五十二岁,此时正慢慢脱掉特制的金叶刺边长摆黑西服,挽起衬衫袖子,将总理应有的形象抛到了九天云外。
坐在杨正金下首的是一位光着头、身着现役陆军元帅制服的五十一岁男子,面貌文静儒雅,甚至还有点女性化,目光中却透着一股深浅莫测、似狐更似狼的慑人气势,正是今天这餐饭的主客——帝国武装力量总参谋长、宁东侯刘百良,只见他一手解开宝蓝色元帅制服的领扣,一手捏着杯子往嘴里送酒,也不过浅尝细品,颇为优雅节制。
坐在杨正金右手边的是另一位五十三岁的现役陆军元帅,国字脸,平庸无奇的相貌外加机械性的目光与动作,实在很难令人感受到所谓“领导者的魅力”,然而他的的确确是帝国武装力量的军政主管——现任国防大臣、武宪公胡克。
杨正金挽好袖子,向刘百良举杯道:“百良啊,这些天你跟遥前两个人扮黑脸扮得过瘾了吧?”
刘百良朝胡克偏了偏头,举杯笑道:“不如老胡扮的白脸过瘾啊。”
胡克微笑不语,只顾低头夹菜。
杨正金吞下一小口二锅头,咋咋嘴:“怎么,想换过来?”
刘百良转着手中的描金小酒杯,摇头笑道:“现在想换也来不及了吧?再说我都习惯这个角色了,每次看到我们可爱的女皇陛下那种隐忍待发的眼神,还真是有那么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情……”
“那只是层躯壳。”杨正金淡淡地打断他。
刘百良嘴角一撇:“我知道。”
“听说你问过何新关于长生不老的事?”
“具体来说。是永葆青春的事。”
杨正金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下巴,左手提起酒壶给刘百良斟满。
“结论呢?”
“说不准,药物,激素什么的。何新的专业本来就跟这个没关系,也就随便说说。”
面对刘云生前钦定的军方接班人、当前未来人集团军部系统中的真正领袖,刘百良不敢也不必有所隐瞒。
杨正金随便吃了口菜,转向胡克:“老胡,你怎么看?”
胡克缓缓抬起头。毫无感情地开口道:“或许,先帝比我们更清楚这件事。”
刘百良微微皱眉:“你是说,先帝选她为皇储正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去先帝陵前一问便知。”
“这玩笑一点都好不好笑……”
杨正金拍拍手,示意二人听他说话。
“女皇是我跟文官那边协商好了,一起捧上去的,当时的确是考虑到了先帝的倾向,但更多地还是出于能力与个人条件的认可,能力就不用说了,身份跟我们相近,都是穿越过来的。年纪也合适——总比当时那几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合适,还有就是个人的意愿……总之,当时没有比她更好的选择。”
“现在呢?”刘百良别有意味地支起下巴。
“你有什么不满?”
“没有不满,只是有一些疑惑。”
杨正金嗤鼻一笑:“胡思乱想,小心脑子撑爆。”
刘百良仰了仰脖子:“那就让它撑爆吧,总比被子弹打爆好。”
“这叫杯弓蛇影,还是惊弓之鸟?”杨正金问。
“这叫主弱臣乱。”胡克插话道。
杨正金抱起双臂,点头叹道:“是啊,主弱臣乱……先帝在的时候,你们的脑子撑爆过吗?”
“此一时彼一时。集团的元老制、领袖立宪制,这原本也是女皇自己提出来的啊,这些年来都照着既定制度转,也没出过什么大问题。现在她又在那里收拢人心,构建势力,当我们这帮老臣是瞎子?”
“军部寡头与官僚寡头的联合专政。”胡克没头没脑地又冒出一句。
刘百良不满地睁大眼:“老胡,你怎么也这么说?”
“有错吗?”
刘百良重重地“嗨”了一声,举杯一饮而尽,摆手道:“没错。就是寡头专政,那又怎样?国民素质还那么低,考虑不了大局,又容易被极端思想煽动,不让我们统制引导怎么行?难道女皇独裁就比我们寡头专政更好?女皇还年轻嘛,如果她真的是长生不老,那就应该继续等,等我们都死光,到时候她再出来干她的,谁也没意见啊?”
“就算我们都死光,集团的既定政策,或者说,我们军部的既定政策也要继续下去,谁也不能有所妨碍,包括领袖。”杨正金冷冷道。
刘百良略显激动地点点头:“是啊,一统地球的中华大帝国,这个终极目标一定要实现,就算我们活不到那个时候……”
“我们一定活不到那个时候。”胡克无情打击道。“但是如果这次战争达到了既定目标,我们中的某些人也许能活到大幕再开的那一刻。”
“最终目标的达成,要靠我们的下一代。”杨正金补充道。
“我们的下一代终于也上战场磨练了啊……”说到这里,刘百良不由想念起远在南方前线的长子刘青山,不知不觉连饮了两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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