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伊斯克北面,步兵第15师59团1营2连阵地,三十六岁的列兵张辛雨正蹲在战壕里检查他的防烟面具。
主要由橡胶隔层、玻璃眼镜、过滤罐构成的防烟面具存放在草绿色铁皮桶里,栓在腰带上,使用时打开铁皮桶,将面具套到脸上,系好固定带。
为防止敌方缴获后加以仿制,抵消我军在特种烟雾即毒气作战方面的优势,加上动用特种烟雾弹的权限一般在集团军以上,由独立特种炮兵部队或各师工兵团下属的化学工兵连执行,所以一线步兵通常并不随身携带防烟面具,只在上级下达命令后才由各连到团部领取。
领到防烟面具,就意味着要使用特种烟雾对付敌人了——对张辛雨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实战中接触这种厚厚黑黑、样貌狰狞的玩意。
三天前还是统领将近三千骑兵的上校旅长,只因随便发几句牢骚——在那位装腔作势的萧司令官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涣散军心之言——就被绑进了小黑屋,还被告到自己的总理姐夫那里,结果是一撸到底,贬做列兵来这里填战壕。张辛雨端详着手中的面具,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噩梦一场,自己还在梦境中懵懂游荡,往胳膊上掐一把,醒过来,就没事了。
张辛雨没有做傻事,他知道这不是梦,而且脑子里还有许多问号萦绕不去:为什么当时自己会那么说?为什么高居总理之位的姐夫会对自己如此苛刻?自己还有可能官复原职吗?
“列兵张辛雨!”
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张辛雨抬头一看,乃是连里的司务长,一名矮壮的中年上士官,正叉腰虎脸,恶狠狠地瞪着他。
“还楞着干什么?要我给你敬礼不成?”
张辛雨慌忙起身敬礼,冷不防对方一脚踢到他大腿上,痛得他叫出声来。
“叫?多大的人了,叫床啊!还上校旅长?以前怎么当的兵?站个军姿都歪歪扭扭,你教官没抽过你?”
“报告长官,我是骑兵……骑马太久了就……”
张辛雨还想解释。屁股上又被踹了一下,差点没把他弄趴下。
要在以前,这小小一个上士,见了自己。还不得乖乖挺直了腰板,下巴抬到天上,左手啪啦一下干净利索拍到裤缝上,右手唰一下抬起来——中指都要戳进太阳穴里去,鞋跟嗵一声撞在一起。行云流水,毫无拖沓,直到自己随便抬手举眉回了礼,才敢解散去干别的。
世事无常……不过这家伙也太欺负人了吧!
张辛雨站直身子,瞪眼正要发作,早被那位怒气冲冲的司务长揪住领子,鼻子贴鼻子地一通狂吼。
“你他妈听清楚了,我虽然不是你的顶头上司,但我是这个连的司务长,什么是司务长你知道吗?连长的执行官?不。不仅如此,我还是连队军纪的守护人,连队士气的医护兵,任何可能影响连队战斗力的因素,我都要及时发现,排除,把麻烦扼杀在萌芽状态。而你,正是我们连最大的麻烦!”
张辛雨忍着怒,小声应道:“我也不想这样……”
这句话招来了对方更为歇斯底里的斥骂:“你说什么?你不想这样?难道是我们想要你来?我们闲的蛋痛,还是你自己找抽?列兵张辛雨。你给我听好了,你现在就是一坨屎,滚到哪里臭到哪里!你惟一的出路就是忘掉你的过去,承认你真的是一坨屎。端好你的步枪,听长官的命令行动,长官叫你去死,你就得开开心心去死,长官叫你吃屎,你也得高高兴兴地吃下去。听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了……”
张辛雨拳头捏得紧紧的,整条手臂都颤抖起来。
“我他妈听不到!”
“明白!长官!”
张辛雨几乎是带着哭腔叫道,他已经在想象中用刺刀戳死了面前这头该死的肥猪,如果对方再往前进逼一步,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将想象付诸实践。
“很好,坐下吧。”
司务长神经质地眯眼微笑道,放开手,得意洋洋地抖着肩膀离开了。
张辛雨重重地坐到地上,胸口不断涌起的羞愤之情,几乎令他无法呼吸,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的,很是难看。
“喂,你没事吧。”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张辛雨却懒得抬头,闷着声继续检查毯子上铺开的其他装备:修长的九七式步枪,刺刀与刀鞘,y型武装带、皮质子弹盒、一堆压满子弹的5发装桥夹、布制手榴弹袋、八枚一年式木柄手榴弹、绿漆皮的铝饭盒、带浅色保温罩的铝水壶……
“别放在心上,那老黄狗一天不骂人就活不了,我也是老兵了,就没他那毛病——我叫张鱼。”
面前伸过来一只满是老茧的手——勤劳农民的手。
没有理由拒绝的热情……张辛雨抬起头,看见一张宽阔、黝黑、粗糙的西北人的脸,等握到他的手,更觉得温暖、粗壮而有力。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张鱼爽朗一笑:“是,全连都知道你的事。”
“你就不讨厌我?”
张辛雨还是很小心,在这陌生的部队,对这陌生的热情,他不敢抱以太大期望。
“我们是同一班的,总得相互照应吧。”张鱼呵呵笑道,挨着张辛雨坐下,“有烟吗?”
张辛雨掏出一包金哈德门,惹得张鱼直咂嘴:“金的,厉害。”
“随便拿。”
张鱼搓着手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地抽出两支,一支放嘴里,一支放进上衣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