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维克多.克拉耶维奇.克雷莫夫,现任彼得格勒军区副参谋长,想必您已经从萨佐诺夫先生那里听说了我的名字。”
来客开门见山,六十六岁的俄罗斯帝国前总理大臣谢尔盖.尤利耶维奇.维特也毫不含糊,从卧榻上吃力地探直身子,点头一笑,示意对方说下去。
椅子上那位长脸、短须、鼻梁高耸,看起来还不到五十岁的陆军少将稍显拘谨地把双手按在膝盖上,目光中透着一股这个年纪的多数俄军将领所罕有的锐气与……杀气。
“前线的形势,想必您已经有所了解。”
克雷莫夫显然不打算详加解说。
“托我们那位朋友的福,虽然病卧在家,这帝国上下,还没有瞒得过我的大事。”
维特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的背靠得更舒服。
“有一件事,想必还未传到您的耳中。”
维特眯眼瞥了瞥克雷莫夫,默不作声。
克雷莫夫自顾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就在两天前,从秘密进行媾和接触的瑞典大使那里,送来了同盟国的媾和条件。”
“想必是无比苛刻的。”
在确知当下险恶形势的前提下,十年前亲手签订了割地“丧权”的《纽约和约》的维特,心中早已算出了七八分。
克雷莫夫脸色阴沉地点点头,侃侃叙道:
“第一,退出协约国集团,公布所有与协约国集团相关的密约。”
“第二,以现地战线为停战线,在此基础上划定与相关各国的新国界。”
“第三,交出海军舰队和远洋船队,限制陆军规模,交出所有重炮、飞机、坦克装甲车辆,半数野炮和机枪。所有军工企业暂由同盟国方面监管。”
“第四,成立中德俄联合铁路委员会。统管全俄铁路系统,以承担中德之间的过境交通。”
“第五,成立中德俄联合贸易委员会,统管俄国对外贸易。俄方应根据委员会要求,定期或随时交售一定数量农产品或工业原料。”
“第六,同盟国方面可根据俄方执行以上各条的诚意与能力,视情进占交通要地,帮助俄国政府执行。并可不经俄方同意,自行讨伐妨碍条约执行的非法势力,俄国政府应予以最大限度的配合。”
“第七,以俄方确实执行前述各条为前提,同盟国方面将以最大努力帮助俄国政府维持国内治安,并在新国界划定后保证俄国领土主权的完整。”
听到这里,维特徐徐抬头,表情看不出是淡然还是黯然。
“就是这些?”
克雷莫夫咬咬牙,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
“就这些。”
“你怎么想?”维特冷不防问。
“如果现在接受这些条件,帝国必将崩溃。”
“是这样的。”维特点头。
“但是——”
克雷莫夫顿了顿。挺直了胸膛。
“如果继续将这场战争进行下去,俄罗斯将不复存在。”
维特无声冷笑,伸手取过榻边小桌上的镂花玻璃杯,抿了两口清水。
“可是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自美国参战以来,协约国的胜利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坚持到最后,伦敦密约中英法许诺的海峡和巴尔干的利益就能如约到手,上次战争中由我亲手割让的远东领土自不必说,德国的东普鲁士、奥匈的加里西亚将成为帝国的新行省,俄罗斯的荣光将达到史无前例的地步。帝国将迎来更光辉的新时代——不是这样吗?”
克雷莫夫嗤鼻道:“那都是李沃夫、米留可夫之流的痴心妄想,美国被迫参战已经快一年了,他们到底都做了什么?太平洋舰队被击溃,夏威夷群岛被占领。西海岸被蹂躏,视为后院的墨西哥被得到中国军火援助的农民军占据了首都——够了,他们早已威信扫地!依靠他们,不如依靠乌克兰大白猪。”
维特听罢,咂咂嘴,微笑摇头。继续欲擒故纵:“也不能这么说,最近美国人不也开始反攻了?第一批远征军已经登陆法国,以后说不定会有源源不断的美国援助物资从摩尔曼斯克送进来,足以支撑我们把战争进行到底?”
克雷莫夫蔑笑道:“阿拉斯加?那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也能称为战争?等中国人抽出手来,他们迟早还得乖乖滚回去。至于那支只有一个师的远征军,就跟橱窗里的洋娃娃差不多。说到美国援助的物资,据说美国军队连野炮都要先在法国订购,就更别指望他们有多少剩余的物资能分给我们了。不认清现实,是没办法拯救国家和民族的。”
“认清现实以后,打算怎么做?”
维特显然无意继续绕圈子。
克雷莫夫眼中凝起一股虽死无惧的意气,斩钉截铁道:“说服皇上停止战争,挽救俄罗斯。如果不行,就换一位能够认清现实的皇上。如果这样也不行,那就抛开君主体制,由有力的军人联合社会贤达组建新政府,尽量体面地结束战争。”
一听到“抛开君主制”,维特脸色骤变,高声喝吓道:“这可是叛国加卖国的罪恶念头!”
克雷莫夫毫无惧色,反过来也抬高了声调:“您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无视现实,坚持要把国家带入毁灭的君主,被抛开而不是被消灭,才是真正的幸运!”
楼梯间里突然传来桃花心木底拖鞋笨拙地敲击杉木楼板的声音,稍顷,一位单手托着茶盘的老妇人——维特夫人——轻轻推开了房门。
“希望我没打扰到你们。”维特夫人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