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永定门外“官街”,紧邻交通部大院的“开宏宾馆”,五六层楼高的牌坊式正门覆着亮闪闪的宝蓝色琉璃瓦,远远看去煞是醒目。这座占地七八万平米,园林流水环绕,充满中式幽雅风情的官办高级宾馆本是接待中外贵宾与地方大员的处所,帝国参战后不久,牌坊下方漆成朱红色的水泥立柱两侧,分别挂上了“军需部”和“经济委员会”两条白底墨字牌匾,从此这里就变成了帝国战时经济机关所在。
宾馆大院中央的“青漪阁”,是一幢被清池假山垂柳重重包围的两层小木楼,与院子里其它雕檐画栋极尽精巧的建筑相比,乍看上去甚至有些简陋:所有木构全无刻意雕琢,甚至没有上漆,只涂了几层桐油,原木的纹理清晰可见,房顶覆盖的瓦片更是最平常不过的土烧粗瓦,只有小楼周围布置严密荷枪实弹的警卫,方显出此处的机要。
二楼一间正对冰池凌柳的厅房内,这座大院当下的主人——启睿侯马丰,正凭栏望雪,以一贯优雅沉稳的语调缓缓述来。
“……马关条约赔款加赎辽费,不过两亿三千万两白银。辛丑条约额定赔款四亿五千万两白银,分三十九年还清,本息合计九亿八千万两,看起来很不得了吧?”
“可是你们知道这二十五年里,我们借的那么多外债,总共支付了多少利息?甲午战争后的外债净余额不过是四五千万英镑,亚俄战争后就冲破五亿英镑大关了,战前更是滚到差不多十亿英镑,按平均五厘的年息,每年光是付息就要拿出五千万英镑,差不多是帝国1913年财政收入的七分之一,按1894年的银价合白银三亿零四百万两,按1906年的比价就是三亿七千五百万两——差不多等于那个时空1911年清政府的预算支出总额,要知道,那年的预算赤字可是达到了八千四百三十九万两的有清以来新纪录。”
“四亿。二十五年中累计支付的利息超过了四亿英镑,以1906年比价计,合白银三十亿两,相当于帝国1902年财政收入总额的六倍。差不多等于1910年英国在印度全部投资利润的十倍。怎么样?列强在崛起的中华帝国靠借债捞到的利息收入,比在腐朽的满清王朝身上靠侵略榨来的赔款还多,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天方夜谭?反过来,一年一个马关条约,三年一个辛丑条约。我们还撑住了,还冲出来打世界大战了,是不是很意淫很扯淡?”
房间内围桌品茶的听众之一,深色制服套裙配紧身裤袜加高跟鞋打扮、妖艳shú_nǚ风韵十足的杨雨湘含笑评道:“启睿侯说笑了,借款办实业,以业养业,富国强兵,跟单方面刮地皮赔款可是两回事啊。”
西服革履的方天华则一手轻捻茶碗盖,一手在原木的方桌上轻弹指尖:“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这世上的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一方面我们兵强马壮了,没人能欺负我们了,也就不用担负历史上那些赔款了。但是为了发展,更为了争霸,却比历史上借了更多的外债,支付了比赔款还多的巨额利息。落后要挨打,那是被人用枪炮抢劫;发展要借债、引进外资,却是被人用资本抢劫。归根结底,他们都有得赚,而不是像某些人宣扬的那样。我们发展了,他们就衰落了,我们赚钱了,他们就得亏死。”
马丰回过身来一点头。又一摇头,漫步踱回桌旁:“也不是那么绝对,毕竟我们自己的工业发展起来了,那个时空里被洋人从工业制成品里赚去的利润总算争夺来了一部分。据1920年代民国学者的粗略统计,从光绪二年也就是1875年,到民国九年也就是1920年。四十五年中外贸入超达白银三十二亿两之巨,其中工业品约占进口货的百分之六十五,这就意味着那个时代的中国由于工业不振,不到半个世纪里就向外国流出了多达二十一亿两白银,远超清亡之前的对外赔款总额,相当于民国五年也就是1916年中国全部外债总额的两倍。”
“触目惊心啊。”方天华低眉感叹道。
马丰欠身就坐,一手捻起托碟,一手斜揭不着花色、纯用白釉的茶碗盖,凑近嘴边“嘶”地啜了一口,双手轻轻放回托碟,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们在亚俄战争之前,也曾大量进口工业制成品,除了一部分生活用品以外,主要还是引进铁轨、机车、汽船等交通相关的设备,蒸汽机、内燃机、发电机、电动机等动力相关设备,至于成套的冶金、造械、造机设备,包括最关键的机床,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大件的玩意都是很费银子的,运营之初往往竞争不过洋人,产品比进口贵多了,而且后期因为借债太多,不得不把部分关税抵押出去,关税这张最重要的盾牌往往发挥了不了什么作用。所以通常都要给予特权垄断地位,外加政府补贴,才可能维持得下来。”
“一开始挣钱的主要还是大众日常的生活品,什么火柴、卷烟、蜡烛、肥皂、西药啊,什么电灯、水泥、小五金、机织布、机磨面粉啊,这些投资少、见效快的轻工产业,除了作为与政府密切合作的奖赏,将少数几类如卷烟、西药的垄断特权赐予政商财阀之外,绝大部分是向土改转移过来的中小资本开放的。”
“被土改逼过来的中小地主,做惯了佃租土地的营生,要他们专营经商卖货,原本还不算太勉强,要他们改行办实业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可是技术活,不是会算账就可以搞的。这样一来还得政府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