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城的日子并不难过,尤其是在被城主奉为“贵客”的情况下。
瑶光再次回到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水平,只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不论白天黑夜,只要她有所吩咐,开门传唤,不过片刻就会有人将她一应所需整整齐齐地奉上,甚至她没有考虑到的东西都会一起送来。
或许是因为叶孤城曾叮嘱过什么,又或者是白云城中自有规矩,总之瑶光在城主府中从未受到片刻怠慢与冒犯,但总有些令人感觉不太对劲。有时瑶光觉得是否是自己多心,但每每她想要招来侍女或者侍卫多问几句,那些人总会以最简洁的话给出答案,随后远远避开,好似多和她说一个字都会折寿一般。瑶光自问自己也没有长得不堪入目,更没有凶神恶煞,若不是别有原因,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人为何如此。
既然从这些下人口中得不到答案,瑶光理所当然地将疑问抛给了城主叶孤城。
彼时,正在海边练剑的叶孤城思索片刻后,缓缓答道:“或许是因为清虚道长风姿卓著,使人敬慕。”
瑶光闻言,不禁挑眉,乌黑的双眸映着海面氤氲的水汽,仿佛一同蒙在了温润的云雾之后。
什么是敬慕,什么是畏惧,什么是厌恶,什么是爱戴,她还不至于分不出来。那些人绝不是因为“敬慕”才会这样刻意地对她“敬而远之”。
“叶城主勿要说笑。”
叶孤城面不改色地说:“我并未说笑。”
瑶光默默地拔出了背后的长剑,信手挽了几个剑花,这才静下心来走到另一处,右足点地而起,轻飘飘地落到了海中一块礁石上,静心感受着大海的气势。她素来熟知的是山,虽曾见海,却只寥寥一面,不曾细观,如今凝神感受,深深为大海的气势所动。
海与山截然不同。
山势险峻厚重,如大地之脊,立于天地之间,无论寒暑昼夜,其形不改。
华山地势险峻,终年积雪,更多几分酷寒,于此雪峰山巅练剑,剑中自然会浸染上冰雪之寒、山势之险,剑以疾、以刚、以直、以奇险为要,故而其势利攻,若然养精蓄锐、蓄势而出,便如雷霆一击,刹那定胜负。
生长于华山之中、于雪峰习剑有成的瑶光剑中不可避免地满布着山势,运剑有寒雪风雷之势,却缺少属于水的柔性,因此她固然能将三才剑法使得极为出色,却难以在两仪剑法上取得同样的成就。
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六十四卦,演变无穷尽,万象万物,莫不在其中。
阳中有阴,阴中有阳,谓之两仪。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阳极生阴,阴尽转阳,于太阳处生少阴,于太阴时生少阳,阴阳消长,彼此依存。
阴阳对立而又相互依存,天为阳则地为阴,上为阳则下为阴,日为阳则月为阴,昼为阳则夜为阴,热为阳则寒为阴,动为阳则静为阴,以此类推,若无阳,亦无阴。
吕纯阳创两仪剑法,蕴两仪之道于内,剑招意不在伤人,而在引人感悟阴阳消长、两仪化生之力。
瑶光之剑,便如只取一极,动若雷霆,其力在刚,若阳极,刚不可久,剑势一尽便消失无踪,无法自然地转化到阴极的阴柔之力,她所欠缺的恰恰是水中所蕴含的柔。因此,瑶光此刻直面大海,感受波涛无尽、水势苍茫无边的气势后,竟有些出了神。
若她能从大海中感悟水性,或许,她的两仪剑法和道法都会有所精进吧。
瑶光并未急着挥剑,就那么持剑站在礁石中,静静地感受着海浪冲击礁石,前浪未倔浪已至,脚底微微的震动竟似绵绵无尽,仿佛永不休止。临至岸边,浪潮仍有这般气势,在大海中央,那般滔天海浪更令人惊骇神往。
天地造物,自然之力如是强大深广。
水火无情,海浪滔天,如此气象,说它能轻易吞没生命,谁人能反驳?
人力有穷,在自然之威面前,竟是如此渺小。
然而,人从来不曾就此止步。
山路艰险,有人架桥修路;黄河泛滥,有人筑堤饮水;昼短夜长,有人萤囊映雪。
她见海浪凶险,焉知会否谁人能踏浪而行如在地面,谁人能海中舞剑恍若御风?
瑶光出神地望着大海,一望便是一日。
叶孤城练剑完毕,远远地看了瑶光一眼,径自离去。
叶孤城与瑶光的相处大抵如此。
两人均是当世一流的剑客,自有剑道,无需他人妄加指点,瑶光连日感受大海,到后来剑也不再出鞘,便似纯粹观景一般站在海中,叶孤城因曾被瑶光一剑击退,自觉在剑术有所突破之前无需再切磋讨教,因此两人就这般互不干涉地各自占据一片海岸地共存下去了。
白云城的主人既然奉瑶光为上宾,白云城内其他人自然对瑶光礼敬有加,自从瑶光白天黑夜耗在海岸,除去定时送去食水的人,根本无人靠近那里。
“清虚道长”在白云城中也益发接近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百姓传言她剑术通神,如谪仙临世,在当事人从不露面的情况下,有些传言也就越发离奇。
这般过去三月之后,白云城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瑶光早晨洗漱之后例行出门去海边,忽然被一个侍女拦住,神态颇为急切地告知有客人来访,请她务必拨冗一见,城主已在大厅等候。
瑶光打量侍女片刻,心道莫非来的是六扇门或者锦衣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