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心里着实是委屈透了。
此刻林黛玉病着,竟才算看清了这荣国府的人情冷暖。若非实有老太太宠着爱着,只怕王夫人能立时将她逐出府去,便是往日玩的极好的三春姐妹也不过来张望过一二回,瞧着那架势,竟如此避之不及,没白的叫姑娘好好落了回眼泪,连着几日郁郁不乐的。
贾环拍了拍紫鹃的手臂,只令她和雪雁二个去把莲香带来的燕窝人参一并归置了,独自个儿挑了帘子进到里间。
按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林黛玉的闺房,贾环是须得止步的,好过叫旁人说了闲话去。
但他二人一贯感情深厚,贾府更不忌讳这许多,贾环又着实心忧她病情,一时也只能顾头不顾尾,且先进了再行别法。
别院清冷,那房中摆设陈列自然也高不到哪儿去。只得一张拔步床,铺着的厚实褥子锦缎绣被倒还有一半是莲香搬来的瘦弱已极的林黛玉整个儿陷在杏色的锦被里,脸面苍白憔悴,鸦羽般的长睫微微抖动,似是极不安稳,眼见着却是比来时更不济了,竟隐隐有几分油尽灯枯之感!
贾环悚然一惊,忙几步上前,搭上女孩儿细骨伶仃的手腕。姚无双也曾交过他一二手岐黄之术,此时一诊之下,竟却是不好!
“环儿......咳咳,你、你回来了吗?”林黛玉本就浅眠,叫他一动,却是又醒将过来,细细咳几声,面上略多了一丝浅笑。
少年看得险些落下泪来,有心想伸手触触女孩儿苍白的面颊,却又顾着那重重规矩道理,只觉无力至极。
固然,初入红楼,他不过以为自己是个过客,哪怕接受了贾环之名,骨子里也仍是淡漠凉薄的。若非有赫连扣,待得手里暗棋足够,他恐早环游世界去了,哪愿意留在这个是非之地劳心劳力!
对林黛玉好,贾环也是不无私心的。
作为最主要的那几个局中人之一,林妹妹柔弱敏感,虽也有些孤高小性儿,却无疑是最单纯弱势的那个,贾环只要和她搞好关系,不愁不在红楼此大舞台中着一席之地,至少保他在贾府无忧是不错的。何况她身后还有林家和林如海,虽原作情节不知可逆与否,但多条出路总是有害无益的。
只是时日长了,假戏也就变了真做。
林黛玉慧黠细腻,与贾环识得的现代女子大相径庭,说得通俗些,便是极容易激起保护欲。何况累月相处,贾环也深知她的单纯良善,又有那书中凄惨困苦,说不得使人怜爱,况他又不是那真真儿的铁石心肠之人。
如今见她竟俨然是病入膏肓之态,贾环眼圈儿一红,手指略略捏紧,强笑道:“姐姐,不过几日没见的,怎么竟瘦成这个样子了?可是那起子奴婢婆子捧高踩地,不曾尽心伺候了?”
林黛玉蹙着眉心,把帕子压在嘴唇上一阵咳嗽,王嬷嬷慌忙倒来了茶水,要使她过过口,女孩儿却一把推了,断续道:“我与环、环哥儿说话,你、你且出去——咳咳——候着,咳咳。”
那婆子踌躇半晌,见姑娘瞪她,方讪讪地退了。
贾环眼见着白色帕子上漫出些许刺目血红,心中哀恸,只盼着那水溶手脚再快些,那太医令本事再高些。
“环儿,你、你听姐姐一言。贾府不是、不是善地,待我走后,你、你竟还是——咳咳——快快地离去了罢,我、我知你——咳咳,外头有路子!”林黛玉仰脸艰难地说道。
贾环望着那双殷殷期盼的凤目,终于忍将不住,眼泪滴滴而落:“姐姐胡说甚呢,哪里便要走了,你且有好日子呢。我倒说过出息了便要给你找个好人家,你竟不信的吗?”
林黛玉颤颤伸手替他抹泪,只浅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环儿莫哭了。叫凤姐姐看到,却又要说我的不是。”
贾环握着她冰凉的手塞进被子,低声道:“全是姐姐招的我。等你好过来,我却是要使嫂子整治你一番。姐姐,只当信环儿一回,并不是甚大不了的病灶,且放宽心子,再不想与这贾府千种缘分万般情仇,只当他便是。你既知道我的本事,却哪个也收不得你命去!”
林黛玉瞧他半晌,忽而痴痴一笑,只道:“我自是信你的。”
她身子日渐虚弱,今儿一遭已是难得,言毕便昏昏睡去。
贾环替女孩儿理了理被冷汗打湿的鬓角,又坐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此处。
话分两头,林黛玉病了有些时日,贾宝玉虽心有挂念,却因王夫人等搪塞隐瞒,倒也并不知其轻重,仍是爱玩的天性,端端儿地与秦可卿之弟秦钟好上了。
要说秦钟此人,生的比宝玉还好些,女孩儿一般,他见了自然喜欢得紧,连日来一颗心倒有多半放到了此人身上。
贾宝玉要为了秦钟入族中义学,倒把个望孙成龙的老太太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忙一应地备下了各式用具,只怕他二个在学内受了委屈。此番一忙活,倒很是冲淡了些贾母因林黛玉而起的忧虑焦心之情。
贾环自然知道他二个在塾里发生的勾当,原不愿意去理,奈何贾政不知抽了哪门子风,竟使人来请他去书房一叙,当下便有种头皮发麻的不妙感觉。
来到书房,贾政立在书桌后,青棉直裰挽起一截袖子,悬着根紫狼毫竟是在练字。
贾环来了,他也浑当不见,似一心醉在那墨香里。
少年情知这人必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吃,也不着相,只是静静站在桌前,眼眉微微敛起,似是七分谦恭三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