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贾府,果真是比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境况。

忠顺的青眼,仿佛将这高门大宅最后的生气焚于一处,香木集顶,于垂死顷刻将将绽出万丈光芒,竟好一副与皓月争辉的姿态,使所见所者多有迷了心眼,不辨前路。

贾环抬眼瞧了瞧被夕日轻薄围拢的大观园,真真好不富丽,雕檐绮户,堪比吴王台榭,一抹残红如血,偏生又有股子诡谲莫测,使得满目喧嚣热烈蒙纱遮雾、水月镜花,过了今夜,戏台子收场,此间种种也仿佛不过是说书人满是斑驳旧痕的手札罢。

“环儿,有甚好看的,竟是要将你的魂魄夺了去?”水溶见他许久不说话,也不知兀自看向何处,只觉空寂,不免拿话逗他开口。

贾环拢了拢披在身上雨过天青色半袖披风,抿着唇角依稀似有些笑意:“自然是看这省亲别墅十分堂皇,美轮美奂,竟是凭白要折了人福气罢。”

水泾虽不通文事,心思却透彻,闻得贾环语气中颇有些血腥凄冷,因凑趣吟了半句:“朱门酒肉臭......”

贾政听着却极是摸不着头脑,他荣华富贵了半辈子,又本就是局中人,只觉他那几个话间全是深意,这北静东安两位便也罢了,没的个庶子竟也是十分的见识。

王夫人因是女眷,本就行在后头,此刻双目瞠大,两股颤颤,若非金钏儿彩霞二个一直搀扶着她,此时竟是气力不支一时要仰头栽倒下去。她如今放利子钱越发没个章程,只以盈利为目的,公中账上亏空颇大,她自个儿私库里头却充盈倍余不止。合该早先她也未必有这样的胆子,只是这省亲别墅耗资巨大,虽有老祖宗与薛姨妈帮衬却也尚有不足,周瑞家的的多挑拨几句,这王夫人竟是彻底头尾不顾放贷下去。

更有那江南甄家的大房夫人与她勾搭上,一来二去竟是有些无法无天了。

贾环道“凭白要折了人福气”,可是把她吓得不轻!那利子钱何等昧着良心,又脏又血腥,如今寸寸铸在这大观园中,竟是仿佛乌云盖顶,不日将大祸一般!

王夫人到底是个不经事的妇人,此时面上便显出许多异样来,也幸亏走在后头,才不叫人察觉罢了。

至于那贾宝玉,他虽行在王夫人跟前儿,却一心记挂着门口那辆青绸幄马车,眼前颦颦笑笑一径是那林黛玉脱俗模样,往日他二人一道玩、一道吃饭、一道午睡之景历历在目,他竟只觉心口酸胀,肝肠寸断,此时才是通悟了那“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之意。

几人脚程不快,约莫两盏茶功夫才及至正厅,迎面是一扇五彩光明的翡翠水晶屏风,乃是新雕了的东海长流水、南海不老松图样,更有松鹤延年、麻姑献寿、王母长生、天翁送福等等,端的是贵气逼人,使人啧啧称奇。

贾环只消一眼便有所计较,如今水晶倒比玻璃易得些,却仍是稀罕物,这一架子劳什,少不了耗费千把银两。

绕过屏风,目前更是彩绣辉煌、翠绕珠围,甚么尺高的血玉珊瑚、臂长的白玉如意、东海的龙颔珠、瑶池的蟠桃果等等零碎千百种,莫说见过,有些竟是听都不曾听闻的,唬的许多也算得京中勋贵的竟有些不知如何落脚了。

贾政一时有些得意,回头瞧瞧那三个,却皆是稀松平常,仿佛视而不见,彼此说着些小意话儿,旁的不曾注意半个。他心头正不快活,那同来的机灵宫人便高声报了他三人名讳,一时厅子里竟是静得齐了。不过片刻,身份上等些的又活泼泼凑上来问好,便是对上形容尚不足的贾环,竟也显得可亲慈和。

北静郡王的好名声是盛京里有数的,只他虽为人谦和没架子,亦仍是正正经经的皇室子息,少不得比他们这些加起来还尊贵些。至于那水泾,虽则前两年名声不显,远征交趾节节连胜却也美名长传,这是位狠人,更有个手段厉害的亲姐,少不得是使他们十分忌惮的。

厅子里人人心思各异,除了那等忠顺的死忠,皆是有抱紧这两条粗腿的意思。

贾环比起这二位,身上功名便算不得甚么,实乃他座师林海与诸君皆是有些交情的,更兼位高权重,不得子嗣,想来他日衣钵便是这贾府庶子继承,少不得也给他些颜面罢了。

贾政见了,又羡又妒,却也未有他法。

水溶三人被拱上了高座儿,待得筵席开始,大家吃喝一团,没的竟是热闹亲近,仿佛彼此俱是相熟的一般。

虽是贾母千秋,女眷究竟见不得外男,老太太也不过出来坐将片刻,与水溶水泾并几个公侯说上几句,听贾珍贾赦念一番祝词,又好生表达拳拳谢意,便由金鸳鸯搀扶着进屋去了。

吃了约莫一个时辰,贾环实在厌烦这其中勾心斗角、利欲熏人,便推辞人有三急乃遁逃出来,那水泾本就是个冷面冷心的,旁人不敢接近,水溶又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正觉无趣,见少年动作便悄悄缀上也出了来。

贾环不曾来过这大观园,也不过随意寻摸,且行至潇湘馆,见翠竹葱茏,在粉白影壁上映出节节长影,倒是有些意趣。如今林姐姐不在这儿住,却也不知与了何人,大抵倒是配不上这“潇湘”二字!

“小王观这儿倒是与她合宜,日后竟要请人为我府邸谋划一处。”水泾立在竹梢上,也不知想起甚,眸色如水温柔。

贾环抬眼看他,叹了一句:“王爷有这心思便是十分好了。日前贾环多有得罪还请原谅则个,我那姐姐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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