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陌双手拢在套子里,呵出一口微白的烟气,朝朱漆大门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道:“方叔,今儿怎么样啊?”

那老头儿见了他,一改面上冷色,笑里分明还多一些谄媚:“回小爷,那些个虚头巴脑的读书人又是早早地来了,我可一个都不让他们进。这大冷的天儿,可不敢搅了主子们清梦。”

云陌慌忙朝四周看了看:“我的好方叔,可不敢这么害我。这府里的爷们儿到了不过那几位,我算个什么玩意儿?能在拘香馆里做事那是哥儿姑娘给的体面,可万万越不过奴才的本分去。”

那方叔仿佛也是料不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连声哂笑:“说的是说的是,您瞧瞧小老儿这嘴,该打该打。”

云陌笑了笑:“方叔是府里有数的老人,小子们都佩服着呢,快别提这些抽不抽的昏话。姑娘和哥儿说了,这些学生也不易,虽是初春了,外头却仍是天寒地冻的,熬上一天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正叫后厨煮着热汤,切了姜丝,好歹叫他们暖一暖胃。过会儿梅嬷嬷送来了,还有劳方叔搭把手。”

老头儿见他说的和气,心里方起的担忧与不快多少放下了些,忙道:“姑娘哥儿当真是宅心仁厚,小老儿晓得了,您只管回去通传,这儿一切有我呢,莫看我一把子老骨头,可还有点用处不是!”

云陌又与他分说几句,抬眼瞧了瞧天色,估摸着姑娘也该到拘香馆了,方匆匆离去。

于贡院前的消息恰如清风吹皱一池春水,人人皆奔走相告,喜不自胜,仿佛已然只参加了,那便必是要金榜题名的。赫连扣特钦点武英殿大学士杨希、文渊阁大学士林如海及礼部左侍郎前任状元沈不知任此次主考,这三人名姓一出,可谓是满朝震惊,且不提后两位,这杨希便是龚如守的岳丈,如今暂代首辅之职的小杨学士。

杨希早年与当时的吏部尚书杨闻之齐名,周文清得势,傲骨铮铮的杨闻之看不得奸臣当道,以头触柱妄图警醒先皇,乐宗却不闻不问,任他折在了周文清手里。时年颇有文武官员站出来求情,与杨闻之私交甚好的杨希却选择了漠然旁观,多有学子发言声讨,并以之为耻,然而此人却仿佛果真有一副铁石心肠,冷眼瞧着杨闻之九族尽灭,连一具完整的尸骨也不得。

赫连扣与贾环提起此人时,只用八个字形容,“潜龙蛰渊,韬光养晦”,当年名噪一时的杨闻之与其同僚如今也未必有多少人记得,而杨希却稳稳当当地坐着次辅之位,真真儿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是少不得叫人唏嘘一把。

三天的时间到底不够长,贡院的卷宗尽数又叫人烧光了,连学子的资料也不及保留,各地虽八百里加急送来乡试录入考生,却也多有偏远地区鞭长莫及。故而京里有那些并不觉得能考过会试的学子,在豪绅巨富的威逼利诱下,出让名额的竟也不在少数。

按说如今龙鳞卫已是相当合格的帝王爪牙,风吹草动皆了然于心,皇帝却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唯有几个亲近人才知晓在慈宁宫外立了一个多时辰的皇帝回到寝宫是何等样的雷霆震怒。

贾环这三天并不在林府,刑十五的车马早早将他送进宫里,原因无他,那位看似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终于被折腾病了。

“也亏得不过是着了凉,若是风寒,你那弟弟只怕该延庆戏班子早早庆祝了!”贾环一边举着温热的帕子给赫连扣擦脸一边絮絮数落,帝王仰着颈,脸色还带着些苍白,模样儿倒是难得的乖顺,颇像某种驯服了的正舒舒服服从喉咙里低低呼噜着的大型猫科动物。

赫连扣勾了勾唇:“好环儿,你这三日的话只怕说了有一箩筐,他们可都被你念怕了。也就朕忍得你,合不该待我好点儿?”

贾环翻了个白眼,一把将手里丝帕糊在了帝王脸上,冷笑道:“别净往脸上贴金,若非你将他们一个个撵出去了,哪里非我俩跟这儿大眼瞪小眼儿?”

赫连扣轻笑一声,也不取下脸上那层薄布片儿,侧身往里躺了躺。贾环叹了口气,到底觉得生病之人当真不可理喻,替他拿下丝帕,和衣躺到了他身侧。

“赫连,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叫你去你便去了,她让你脱衣服你便脱了,她让你罚站你也真能搁那儿吹一个时辰的冷风?”帝王高热的体温透过不厚的中衣过到他身上,贾环把明黄龙纹锦被朝上拉了拉,正巧能盖到二人颔下。

赫连扣翻身搂住他,敛起的眼睛形状如同雪光冰冷的刀尖,里头并未有半分笑意:“我不过想看看,她到底能逼我至何等田地。如今我是清楚了,慈宁宫外的风,竟是真的凉彻心扉。”

贾环下意识地捏住了帝王的一根手指,眉间狠狠蹙起。

于这对仿佛深仇大恨的母子,他并没有别的话说。当刑十五一五一十交代了其中细节,愤怒和心疼险险烧没了他的理智。

如今这是甚么时候?一场小感冒就可能要了人性命,活过五十岁那都能尊称一声“人瑞”,赫连扣除了大衣裳和披风,在慈宁宫外头吹了两个小时的冷风,没冻出风寒都是他运气好,万一诱发了肺炎,那才真真儿是乐子大了,只怕赶明儿忠顺就能黄袍加身、得偿所愿。

赫连扣这人,天生就有些痴性,陈皇太后自小便是他心里的一个结,跟骨血长在一块儿,里头都烂光了,时不时便要隐隐作痛,分明要削肉刮骨才有救。

忠顺是帝王的眼中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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