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城疯了。
林如海站在郡王府高高的台阶上,儒雅面孔苍白如纸,嘴唇抖动惨不能言,胸膛起伏不定,俨然是受了大惊吓。
奚清流虽同他一样是个文人,但好歹也曾在神机营中厮混过几日,军中手段向来暴烈严苛,故此很是见了些血腥,如今除了脸色有些青白其他倒也并无大碍,他搀扶住林如海,向底下的银甲武将喝道:“刘将军,天子脚下,安敢放肆至此!”
刘福懒洋洋地晃了晃手里带血的剑,一脚把脚边的女子尸首踢远了些,轻蔑冷哼:“天子?哎呦,小人可没瞧见甚么天子!倒是有个好大的缩头王八,啧啧,弟兄们,这王八可补得很,滋阴补阳,不如你们家将军把它捉出来熬汤如何?”
他身后的数百兵卒哄然叫好,更有甚者却是高声笑道:“将军,俺看这个书生就挺好蛮!生的肉皮细嫩,操起来只怕比娘们儿带劲不!将军吃了龟汤,指定叫他从此离不了咯!”
这话只换得那群兵卒越发肆无忌惮,一时场面喧闹,淫词秽语迭出,颇有些不正目光更是直往他下三路扫荡。奚清流气得死死攥紧双手,下唇都要被咬出血来。若然龚琳在此,只怕早已闹翻了天,只是奚清流怜他一夜未睡,并不曾叫醒他一道出来,但他也是生性要强之人,心里狠狠记下这一笔,只待来日要叫这起子小人尝尝书生的厉害。
刘福自认是个正经八百的男人,故此十分瞧不上那些同女子般扭腰作态的小倌儿娈童,直以为各种滋味并不如娇俏香软的娘们儿。但自打昨儿个贾兰替他向忠顺说了一番好话后,这心头又颇有些异样,和男子比起来,女儿家终究少了一分大气果敢,想到贾兰那张秀气婉约的嘴儿张张合合,净是对自个儿的夸赞稀罕,刘福也不知从身体何处油然生气一股子痒意。
思及那贾兰又是忠顺王爷的禁脔,绝不是他这等小人物能够觊觎的,刘福便不敢多想,然而这心中既起了苗头,便非要寻一法子解痒才是。身后诸多士卒一闹,刘福便不由侧目多瞧了奚清流几眼,一看之下,却又觉得这当了官的书生果真和素日在街头所见的落魄书生多有不同,那第一眼可见的通身上下如修竹般孤冷清高的气度便十分勾人。何况他又与贾兰的温驯和顺不同,奚清流这个人性子耿直硬朗,故而脸有棱角,眉生倔强,虽然容貌堪堪中上,却也清俊宜人,自有可爱之处。
刘福摩挲着下巴,越发觉得如今他这副隐忍的样子招人怜惜,嘿嘿笑道:“果真不错,不如便跟了本将军我,伺候得本将军高兴了,自有我向王爷求情,必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倒不用和你身边这个老寿材一道赴死!”
奚清流捏紧手指,冷笑道:“大胆狗贼,也不看看自己生了甚么德性,也敢宵想朝廷命官,可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你那主人给你说几句放屁的诨话,你便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不成!”
刘福生平最恨人瞧不起自己,他本就是草莽出身,大字不识几个,虽有二三心眼可放在这满地都是坑的盛京里却是远远不够用,到了也不过做了忠顺手下的一条狗,王府前冲的一把刀,平素不要说府中那些眼高于顶的先生,便是如贾兰这般养在王爷身边的小玩物小哥儿都未必对他有几分恭敬。如今被奚清流一激,那些往日叫人轻贱蔑视的记忆便不由翻涌着冲上来,刘福两眼通红,高声怒号着叫人拖上来一批俘虏,其中多是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女眷,也有几个尚在总角的稚龄孩童捏着母亲或姐姐的衣角满脸茫然懵懂,奚清流心中一痛,撇过头去竟是不忍再看。
刘福掂着手里的长剑,恶狠狠道:“容得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待本将军再杀几个人,且看看你可还有这般利索的嘴皮子!你们这起子文官,最是冷心无情不过,也不必作出那等样子!你只消得应本将军一声,这些人,你爱保哪个保哪个!”
奚清流的目光投向那具斑驳的尸首,女子姣好的面目青白犯灰,一双眼睛虚无空洞,表情凝固在死前一刻——满是叫人感同身受的绝望和恐惧。忆起方才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和身侧这位林阁老看似慈和实则漠然的神情,不免心中叹息。
可怜这位吴夫人,方才抬为太太没几日,便要步了那荣国公小姐后尘,爱戴恭顺了大半辈子的丈夫却实在是这么个一心只有朝纲大局的冷面人,只怕是哀莫大于心死。这么想来,刘福虽则粗鄙,有些事情却也看得透,老话只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殊不知各色绘本传说里变心的多是那嘴上叨念着海誓山盟的读书人。
冷不丁对上一个童子清澈好奇的双眼,奚清流的目光仿佛被烫了一下,很快转开了去,台阶下这些家眷亲属固然何其无辜,可真要自己拿出一切来换,心里又似乎犹豫不断,两厢轻重难以衡量。
台下忽有一女子清清亮亮地呸了一句:“兀那反贼,你敢动姑奶奶一下,非要我爹奏请圣上,平了你那小小的武德将军府!”
钟毓满脸不忿,她是阁老家的嫡次女,打从生出来还不曾受过这般委屈,叫人绑了一夜,水米未进,不时还有各样脏话入耳,如今眼看着是憔悴不堪,但精神头倒还好,这会儿听刘福对那模样周正的书生式人物口出狂言,只觉感同身受,不免恼恨出声。
龚斓忙用些力气扶住她肩膀,只消叫她闭嘴。他们家素来男女孩儿一道教养,毕竟比其他养在深闺的小姐夫人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