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子桓很欢喜,欢喜终于有人比他还要倒霉,于是,欣然让钟平去把那书生带过来。
少顷,车外钟平回话:“公子,人带来了。”
“嗯,让他进来吧。”严子桓懒懒地歪在小榻上,兴趣缺缺的样子。
车子晃了晃,想必是那书生踩了上来,帘子还未掀开,宝儿先喊了起来:“哎呀呀,瞧你这一身的土……快把你的鞋子脱了,免得弄脏我家公子的车子。”
“好好,小可这就脱。”书生坐在车驾上,瘦瘦的身影映着车帘,并不因此而不快,只絮絮地说道,“这鞋子是我娘生前的时候做的,小可一直不舍得穿,没想到今日刚穿上就给弄成这样……还有这身衣裳……哎,小哥,你怎么把我的鞋给扔了?”
说着身子一动就要跳下车,屁股刚抬起来又似乎发现自己只有袜子,下去了又得把袜子弄脏,一时着急起来:“小哥,小可就这一双鞋子了,麻烦你帮我拣回来。”
宝儿嫌弃:“都脏成那样了,还拣什么。”
书生陪着笑:“脏了洗洗就好了。”
宝儿手一指:“没看到上面都磨了个洞么?”
书生心疼地啊了一声:“这洞一定是刚才不小心蹭破的,补补就好,还能穿。”
宝儿打量了他一眼:“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个读书人,不觉得穿着一双补过的破鞋子有辱您的斯文?”
“哪里的话。”书生晃了晃脑袋,“有道是,节俭则昌,淫佚则亡,小可……”
“快进去吧您,哪来这么多话。”宝儿不耐,一把将他推了进来。
他惊呼一声,身子就倒栽了进来,眼看就要摔个四仰八叉,楚清欢抬脚,在他后背一顶,将他堪堪顶住。
他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神,站稳了身子转身作揖:“多谢公子……”
话语一顿,眼睛落在女子的衣裙上,呆了一呆,随即笑了开来,露出一线白牙,浓重的书生气因这一笑而顿显儒雅:“原来是位姑娘。”
楚清欢近距离地打量着他。
之前只看到个侧脸,有了个清秀的印象,现在相距不过两步,才看出他唇红齿白,玉秀神清,若不是这身书生气的影响,倒称得上美男子之名。
“坐吧。”楚清欢往旁边让开了些。
书生摇手:“男女有别,小可不敢冒犯……”
“让你坐你就坐。”楚清欢的声音冷了冷。
书生搓了搓胳膊,好冷,连忙道:“那小可就不客气了。”
他往旁边挪了挪,正欲小心翼翼地在她旁边坐下,一道香风拂面而过,面前的空位上便多了个人。
“小心你身上那些土弄脏了姑娘的衣裳。”严子桓拿眼梢瞥着他那身白衣上的大片掸不掉的泥土印子,宽大华艳的衣袍将所有空余之地铺展得点滴不漏,又恰好不好地没有挨碰着楚清欢的衣角。
楚清欢一眼扫过,嗯,这得需要多么精确的把握才能把这动作做到如此完美。
“小可疏忽了。”书生懊恼地看了眼身上,歉意地望着楚清欢。
“没事,我没那么多讲究。”楚清欢一指对面小榻,“那边可以坐。”
“多谢姑娘。”书生一笑,便走到小榻边坐下。
严子桓皱了皱眉。
那团土黄色看着真碍眼,那口白牙更碍眼,还有身边那个女人这态度……
“小可姓非名玉,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书生仿佛眼里只有楚清欢一人,连眼梢都没有留给严子桓。
楚清欢淡淡回答:“楚青。”
“原来是楚青姑娘。”非玉笑若春风,只着脏污的中衣也未使他有任何不自在,“小可北上探亲,不知姑娘前往何处?”
“与你差不多。”
“姑娘也是北上探亲?”非玉甚是惊喜,熟络的样子更似他乡遇见了故知,“太好了,小可正好可以与姑娘同行。”
“可以。不过你要把自己看好了,你若再把现在这身衣服送出去,我可不再管你。”
非玉呵呵地笑:“不会了不会了,先前是小可心软,被歹人骗了去,以后再不会了。”
这边两人一来一回说得融洽,严子桓羊脂美玉般的脸却越绷越紧,越来越沉。
外面,马车经过了检查,又晃悠了半晌,最终在城内最大的客栈前停下。
“咦。”非玉透过窗子一看,有些惊讶,“这天黑得可真快,才说一会儿话的功夫,天都快黑了。”
严子桓轻嗤:“你都说了快半个时辰了。”
“有这么久么?”非玉有些不信,却并不看他,只是朝楚清欢伸过手去,“楚青姑娘,小可扶你下车吧。”
“男女有别,这可是你刚才说的。”严子桓凤眼微挑,忽地对楚清欢一笑,“楚楚,我扶你。”
“砰!”正掀开车帘的宝儿一头撞在车门上。
钟平掐了下耳朵,他没听错吧?
车边的铁塔们齐齐望天,今儿个太阳落山的地方是东边?
“公子,你会扶么?”宝儿揉着红肿的额头,乌溜溜的眼睛里是一万个不确定。
“嗯——”严子桓凤眼一斜,长长的鼻音上扬,让宝儿明白了他此刻的不悦,在转眸之际,却又眼波荡漾,“楚楚,来……”
楚清欢淡淡一瞥:“我上完茅厕没净手,你也确实要扶?”
严子桓眼角狠狠一抽:“……”
楚清欢已无视他的玉手,越过他悠然下车。
严子桓望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半天收不回来,这女人为什么总是驳他的面子煞他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