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三伏天的日头再怎么毒辣,寒露一过,天气便真的清冷下来了。虽说着深秋乃是寒烟衰草花零叶落的时日,可那梁州蜀地偏偏多植翠竹,其他树叶儿蔫黄发干,一阵风便要落下好些病恹恹的枯黄叶子惹人生厌,只有成片的竹林经了风雨,愈发显得青翠如洗,别样精神,斑驳竹影投在紫烟镇里的铺路的青石板,青幽幽凉丝丝的。
发源于几千里外天仓山脉的琉璃河贯穿整个城镇,河水清澈透明,仿佛月光浸透,无愧琉璃为名,而镇上的人都道,这河水是沾染了天仓山上仙人们的仙气,才这般清亮动人,美如琉璃,紫烟镇的人能随着河水沾到这份仙气,也算是莫大的造化了。
此时正值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日头正悬高空,只是秋意渐深,不怎么晒人,紫烟镇中心的一条罗明道,沿着琉璃河依靠来往水路运物通达而发展起来,是全镇集市最为繁盛的地段,沿途均是各家酒肆店铺,钱庄当铺,此时已经大多开张吆喝开了。
罗明道附近,琉璃河畔的一个河埠头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蹲在那里双手托腮,乌溜溜的眼睛里倒影着一河清水,仿佛两个小小的银点在闪动。她的身上是一套几乎没有任何花色素净的近乎寒酸的青色袄裙,但是好在干净清爽,看上去还算合适得体。
“这可怎么办才好……三小姐要我去买的翠羽扇没买到,反而不小心把她给的钱袋掉到河里,要是这般回去…怕连爷爷在楚家都要看些脸色。”
在紫烟镇,最大的势力,同时也是唯一的修仙家族,便是城南的楚家,除了楚家家主楚新楠是一名筑基期聚元的修士,他之下还有兄弟姐妹,子女侄孙高高低低的十几名炼气阶段,在凡人看来已经很有些本事的修士。虽然练气和筑基不过是寻仙者的底层,在真正有本事的得道高人面前,他们不过尔尔几粒尘埃。
楚家内勤修仙,外通商贾,于是家大业大,家产雄厚,而且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楚业成是楚新楠父亲那一辈的晚房老幺,本来在家便无甚地位不能与众兄姊争夺家主之位,偏偏又生的先天不足,资质极差,不但从小体弱多病,且到了二十岁,竟还只是停留在练气一级,这未免也太差劲了,从此楚业成更是愈发在家中受到轻视冷落。
楚业成性情古怪,一生不曾婚娶,直到楚新楠继承了家业,虽也十分瞧不起这个没用的叔叔,但那毕竟是他名分上的长辈,即便只为着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太过轻慢他,便在家中分了一处房屋供他居住,供给起码的衣食,其余的,便漠不关心了。
一生坎坷失意的楚业成中年迷上了杜康之物,终日酗酒,一身醉气,全没个正务,更是受到楚家的嫌弃排挤。只是十二年前,有一日喝醉在镇上闲逛的时候,竟捡回个尚有气息的女婴。
这在楚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众人虽是厌恶楚业成的浑浑噩噩,但想到他未有家室膝下凄凉,若是想要收养个孩子算是合情理,不过多一份小女娃的吃食支出,就当是可怜楚业成的境况。
后来楚业成给这个女孩儿起名楚离涯,考虑到自己的年岁辈分,在楚离涯咿咿呀呀学语的时候便教她喊自己爷爷,有了个孙女抚养着打发碌碌无为的时日,楚业成的酗酒毛病都稍稍收敛了些。
因为是被收养的,而且还是被楚业成这样没有地位的族人收养,来历不明的楚离涯虽是随了楚家的姓氏,却不能算是楚家的族人,更不要说什么小姐待遇。楚离涯长到八九岁光景的时候,也是要强的不肯吃楚家的软饭,便主动提出做些杂役像仆人一样领取工钱来养活自己。
楚家也不在乎还只有八九岁的楚离涯那点劳力,试想一个小女孩又能做多少杂务?又因楚离涯不似楚业成,倒有些修仙的灵息,便授了她些修仙的基本入门,指使了她去跟随和她年纪相仿的三小姐楚林江作仙术的陪同。
四五年过去了,楚离涯今年十三岁,练气五级,在身具灵息有资格的修士中,这资质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平庸一词足以概论,三小姐楚林江也是十三岁,练气七级,看上去要好上许多,但若是比对一下二者的修行环境资源,下定论还要认真斟酌一番。
前几日紫烟镇来了个手巧的艺人,擅长用翠鸟的羽毛做成各式各样的精美玩意儿,惹的不大的小镇里爱好漂亮玩意的年轻少女都前去争着买,价位也被女人们的热情推的一路水涨船高。楚林江正是对这些小东西最感兴趣的时候,听到一些小丫鬟的私语说笑,心里早就痒痒了,可这几日楚新楠把她功课看的紧,不许乱出门,楚林江便想到了把银钱给了楚离涯,让她给自己买回来。
楚离涯日常的做活也就是陪楚林江做功课和修行,还算清闲,而且身份正好处于下人和宗主叔叔的养女之间,所以进出楚宅反而自由,既不用担心受到像普通下人那般严厉的盘查,也不怕来自家主的严厉监督。
本来拿着楚林江给的钱袋去那翠鸟羽毛艺人那儿换回一把翠羽扇便可交差,偏在半路生了意外——她是沿着琉璃河行走,却一没留神不提防脚下一块凸出的石块,被绊的一个趔趄,好险跌入琉璃河,虽然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手上却一松,钱袋便一个水花坠入了虽然水流不是太急但冲走一个钱袋还是可以的琉璃河。
站在河畔半天哭笑不得的楚离涯简直想敲自己的脑袋,钱袋里的银两都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