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第一次进入这道宫门的时候,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收入掖庭,那几年受人白眼,任人践踏,直到遇见北魏之主拓跋宏,人生才走向另一番风景。只是好景不长,被封为贵人没几日,便因循子贵母死的旧制,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那一日,冷风飒飒,她的尸身被悄无声息地运出了皇宫,匆匆葬入金陵,死后被追封为为贞皇后,一片荒冢,无人吊唁。今日,她以太皇太后的兄长昌黎王冯熙之女的身份再次入宫,走进这片红墙,只为能够靠近心中那人近一点。
当步辇缓缓路过朱明门,冯润望着这满目的旧时风景,一时间百感交集。
二人来不及卸去一身奢华行头便匆匆赶往永寿宫去拜见太皇太后,天意弄人,冯润竟在路上撞见了最不相见的那个人——罗兰璧。
遥遥望去,那人如青烟笼月,花树堆雪,一颦一笑都如画中人般美好娉婷,只是这幅画是被修饰删减了多次才完成的,所以这美立刻少了三分。
数月不见,她还是那副令人讨厌的样子。遇到任何人,任何事她都不卑不亢,进退自如,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宫中众人竞相模仿的典范,身上的那身锦绣宫装合适的如身上的皮囊,富贵逼人,虽有傲骨却并无傲气,入宫不久便把宫中众人收服的服服帖帖。皇上并未立后,昭仪之位又一直空缺,作为罗夫人,她当仁不让承担起管理掖庭大小事务的重任,事事都要管,俨然一副宫闱之主的派头。在上一世,林荷衣在她手中吃了不少苦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冯润纵使心中万分懊恼,也不得不对她屈膝,正在这时,便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皇上驾到——”
众人忙各自站到两边,恭恭敬敬的行稽首大礼。
一双双脚步交错纵横,每一步都在恪守着礼仪,不敢放松。
多么熟悉的场景,当年她也是这么见到圣驾。冯润正沉思在回忆中,这时,一只红蝴蝶翩跹而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手指一动,蝴蝶却飞走了。冯润微微抬首想要寻找蝴蝶的踪迹,没想到,皇上恰巧正经过她面前。
拓跋宏见有人抬首,明显一愣,停住了脚步,好奇地侧首凝望着她。他身边的内监偷偷瞥了皇上一眼,对冯润投向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冯润娇羞一笑,眼神流转,好似是春风拂过芙蓉面,绯红向两边开。
拓跋宏也对她回以一笑,那笑容让她的心瓣在阳光下盛放。
随即,拓跋宏又加快了步伐。
过了许久,冯润也没缓过神来,在冯漪的再三呼唤下三魂六魄才归了位。
“新来的两位冯贵人——”罗兰璧迈着轻盈的步子踱到二人面前,不知为什么,冯润觉得这声“新”分外刺耳。
“今天各位姐妹们还向我打听两位妹妹呢,今日一看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愧是太皇太后家的女儿,果然与我们普通人家的不同……”
二人都清楚的明白对方来者不善,也并不说话。周围看热闹的妃嫔宫女都掩面轻笑,看着二人的笑话。
“只是,进了宫就要懂宫中的规矩,既然身为贵人就不能像昔作女儿时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即使二位是太皇太后的血亲,我也不能坏了规矩,希望二位谨言慎行,不要给太皇太后添麻烦,要不咱们三人都不痛快。”罗兰璧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离,只是这眼神没有任何温度。
“特别是你,冯润姑娘……你刚刚就已经犯了宫中的大忌。向陛下行礼的时候是绝不能抬头的,明日巳时,在白楼,我有必要让妹妹重新了解一下宫中的规矩了。”甩下这句话,罗兰璧便转身离去。这句话掷地有声,不容冯润拒绝。
“有她这么说话的嘛!她以为她是谁啊!规矩!规矩!她以为她就是规矩吗!”在二人走远之后,冯漪恶狠狠地咒骂道。
冯润轻笑了一下,对于冯漪来说,没有立即发飙已经是大有长进了。冯润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女人的连背影看起来都那么一丝不苟。
“一个臣服于规矩的人,自然不会喜欢破坏规矩的人……”冯润回过头轻蔑地笑道,她注定与那个女人走不同的路,输赢如何,就交给时间来一决高下。
二人与太皇太后寒暄了几句,便返回各自的住所中收拾行囊。冯漪被安置于西部的永安殿内,冯润则入住在东南角的灵泉殿。
灵泉殿虽地址偏僻,孤处一隅,但是风景甚好。虽说不如其他宫殿华贵,但另有一种简洁雅致之美。院中有一方水池,碧水青青,玉砌雕阑,朱门玉户,廊腰缦回,各擅其美。
恰巧冯润来时,池中的荷花都已含苞待放,红花覆于碧水之上,亭亭玉立,不蔓不枝。虽未盛开,却鲜香迷人,兜来一身的醉人芬芳。
按照汉人的习俗,今夜该是冯润与拓跋宏的洞房花烛夜,该乘八抬大轿,该拜天地,该喝合卺酒,而不该孤孤单单地坐在桌前苦等她的夫君。
方才,有位小宦官告诉自己陛下先去冯漪的永安宫了,今晚大概不会过来了。这种听更漏一任点滴到天明的滋味,她并非没有尝过,只是今日尝起来分外苦涩。
她一杯一杯倒着酒樽中的美酒,不知为何这琼浆玉液今日何来如此酸楚。
“云翘,没酒了……我要酒……“
“再给我酒……”
“快点……”
冯润一路东倒西歪,碰倒了许多花瓶盆景,她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门口,向门外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