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画着水墨人像的宣纸,偶尔在微风中被吹起一个角。风一过,黄铜莲花纹镇纸的分量又迫使这两张宣纸老老实实地躺回桌上。
一只白素手挪开了镇纸,将画儿提了起来。
“你打听回来的消息可准?五妹妹当真只带了两个大丫鬟去望月山谷?”一道圆润的女声缓缓地道,叫人听了便觉得主人十分端庄可亲。
另一个声音道:“准准的,我问了不少人。老夫人甚至还跟牵马说过,‘五丫头有时候也太简单了,咱们这等人家还是要有些排场的好。’这等话。”
先前那端庄的声音“嗤”了一下,含着一点莫名的笑意:“我这五妹妹一副小家子气的穷酸相,没想到这一回倒是帮上了她。算了——她只带了两个大丫鬟,却没法儿说是她派人去偷钥匙的了。”
两只纤巧的手将画纸轻轻一扯,嘶啦几声,人像画儿就碎成了几片。“你拿去烧了罢,我再随便画上两张就是了。”顾成华含着浅淡的笑意,将几张碎画递给身前一个中年妈妈。
那妈妈生着一张方脸,肤色倒是白净,接过来了低头瞧了一眼,笑道:“姑娘画得还真像。”——正是那画上其中一人,方才却不在屋里。她朝顾成华行了一礼,捧着画纸出了门。
原地坐了一会儿,顾成华忽然叹了一口气,扬声吩咐念奴道:“我要更衣,你去找一套颜色素淡的来。”
念奴忙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两三套衣裙。顾成华用两根手指捻着挑了一边,很不满意:“月白、湖蓝……太鲜亮了。你去把我那件鸦青的褂子取来。”
鸦青……少奶奶往日还总嫌那衣服暗沉,显得她老了。念奴虽然纳罕,可也不敢多说一句,匆匆按照她的吩咐办了。顾成华换好了衣服,对着镜子看了看,将头上那支红翡滴珠金头凤步摇取了下来。又取了帕子将脸上脂粉擦了,这才道:“好了,咱们走罢——耽搁了这许久,也该去见一见祖母了。”
顾成华可没想到她随口一说,却离事实不远矣——老夫人最近,身子还当真有些不好。
自从回了京,老夫人就开始觉得心口沉重;夜里躺在床上,往往憋闷得睡不着觉,必须要坐起来靠在床板上,才能稍微迷糊过去一会儿。这也是老毛病了。吃点过去的药方子也就差不多了;加上最近府里又正值多事之秋。老夫人实在不愿意再折腾。因此府中上下除了一个林妈妈,竟还没有旁人知道。
想到这儿,林妈妈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熄掉了药炉子。她手上稳稳地把药倒进了一只白玉青花瓷碗里。小心地放在一个托盘上端了出门。
茶水房在老夫人所住的正屋后头,林妈妈来到了廊下,将托盘放在了风口上吹凉,直起身的时候忽然听见一旁的稍间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那声气她听着耳熟,可又不是寿安堂里的下人,她一时疑惑,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
“老爷去了顺天府……这样重要的事儿,若不是姑娘自己听见了,……还要蒙在鼓里。你倒是告诉给我听……怎么做的事……”
林妈妈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起了波澜。一双眉头越皱越紧,悄声走了几步来到那稍间后头。
一个小丫头含着委屈的声音透过窗户,送进了她耳朵里——林妈妈立刻就想起来,这是原本寿安堂里负责烧水提饭的绒线儿。“钱妈妈,我不过是一个三等的丫头。哪里时时刻刻就能在老夫人身边了?自然有许多话,是我听不见的……哎唷!”
“还顶上嘴了!可别忘了,你家老子欠的那些个赌债,若不是姑娘替你家还了,恐怕你娘你妹妹如今都要落在勾栏院里!”那叫钱妈妈的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又道:“叫你留神听一听老夫人这边动静,可不是说叫你上前去你再去。我的意思,你懂了没有?”
绒线儿懂没懂,林妈妈没有听见。她此时像是一只燥热天里的炮竹,蓄势待发,气势汹汹地疾步绕到了前头,打算将钱妈妈堵在里面。
她心里冷笑一声:这个姓钱的,随着二小姐陪嫁到了江州几年,如今胆儿竟越发肥了!恐怕她是忘了大门大户的规矩了……
才将将走到门前,一个人影儿从正屋里步了出来,见到林妈妈顿时扬声道:“林妈妈!可真巧!”
屋子里的声音顿时熄了。
林妈妈懊恼地抬眼一看,原来是牵马。牵马忙笑着道:“老夫人才说了,让你去把五小姐叫过来。我一出门,就瞧见你了……”
“早上不是才见过了,怎么突然又要叫五小姐来?”林妈妈眼珠儿在稍间门上转了转,很有几分不情愿要走。
“噢,妈妈还不知道呢。方才二小姐来了……”牵马压低了声音,“跟老夫人说了一会子话,嗳哟,哭了一脸的眼泪……老夫人就让我来找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妈妈觉得她语气里似乎对二小姐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另一个念头横亘在心头:今儿个钱妈妈是要逃过一劫了。
顾成华就在主屋里,以她的行事作风,又怎么会眼睁睁让她把打探长辈屋里消息的罪名,安在她的陪嫁钱妈妈身上?
没等林妈妈应话,屋里门一开,走出来一个方脸白面皮的中年妇人,正是钱妈妈。牵马愣了一下,道:“哟……钱妈妈在这儿呢,我竟不知道。”
“是,好长时间没回京城,来找绒线儿说说话,问问她娘。”钱妈妈面上浮起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