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老夫人拉着顾明松的手嘘寒问暖,面上满满的都是慈爱和心疼,一时问文章书法,一时问穿衣吃饭,倒像是顾家其他的子女们不存在似的。其余的孩子们也像是被刚才庶女与嫡母的一场交锋给镇住了,半响无人出声。而这屋子里,可能就数顾成卉是最轻松的一个了,她就不加掩饰地一个个打量起顾家的第三代来。
久闻其名的大少爷顾明松本人是一个很俊朗的少年,一身简单的青布直身长衫,仅在边角处绣了几处竹叶纹,衬得他剑眉星目,气质朗然,当得上是人如其名。只是二姑娘都嫁人了,如何大少爷连亲事也没有定下来?按理说,长子嫡孙的重任可就在生育下一代上……顾成卉想到这就厌烦了,只觉得自己每一个想法都卷着一股腐朽又沉重的封建味,硬把这个念头抛了开去。
三少爷顾明柏肖母,长相自然也是很不错的,面上也是常含着笑意,只是不知道哪儿带了一股趾高气扬的味道。或许是恨屋及乌,顾成卉讨厌孙氏便觉得她儿子也尽是一副虚伪模样吧。四姑娘、六姑娘同顾成卉的这具皮囊一样都是庶女,四姑娘成燕身后站着的是她的生母周姨娘,两人都长了一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微胖的腰身,穿的也是最最寻常的直身袄裙,十分本分的样子。要是给老实人定个调子,那么老实人一定就是周姨娘和四姑娘这样的。
六姑娘成宛上身是浅黄折枝花卉纹对襟褙子,下是一条浅白的月华裙,小鼻子小脸儿的模样,总是低着头抬眼看人,无论是神态还是打扮都给她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而她的生母姜姨娘就不同了,丰腴圆润,细长的眼睛虽说媚意十足,可也给她带出了一点俗气相。这些庶女们都是由自己的生母带着养的,唯有顾五姑娘自己单独住在死去姨娘的小院。
七姑娘就不用说了,月白底洒金喜鹊登枝纹短式马甲配着柔软的宽袖,水红缎面绣珠丝百褶裙,无论是穿的戴的都稳稳压着庶出的姑娘们一头,连神态也是比庶出的姑娘们自如惬意得多。她看见顾成卉望来,马上就给了她一个白眼。顾成卉才不会和这小女娃娃计较,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地转了目光,仿佛她不存在一般,倒是又气了顾七一个仰倒。
这一圈看下来,在姑娘们里,确实是自己和顾七的相貌最好──可能顾七年纪还太小,而顾五已经开始发育了,所以自然顾五看着更美一些。怪不得顾七总是看见她就没有好脸色,总想着找她的茬。
顾成卉不知道的是,从前倒也罢了,但自从她穿进了这具身体,顾五姑娘气质变了不说,还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风情,这下顾七才是真正受不了了。顾成卉带来的这点子变化,她自己觉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这会的兄弟姐妹们都正心里诧异着呢。
一众小辈们陪立了半天,肚子也饿了,腿也软了,可算是大哥顾明松想起来还有几个弟妹,跟老祖宗卖了个乖:“祖母,孙儿好久没有尝到您身边许妈妈的手艺糕真是做得比稻香村还要好吃……”老夫人好像这才想起来底下站了一堆没有吃饭的,忙道:“哟,瞧我这记性,说起话来就忘了时辰,快摆饭!倒是累得你们白站了这许久……误了吃饭的时辰饿坏了身子可不好了!”话是这么说,眼睛可看的还是顾明松,显然其余孙儿都不在她心上。不过大家都好像是习惯了,可没人露出半点不忿,都由丫鬟领着,进了饭厅。
因为老夫人愿意用饭的时候热闹些,因此寿安堂专门有一间饭厅,里有两张八仙过海纹黄梨木桌子,足能坐下顾府所有的主子。
这时叫了开饭,老夫人也不要孙氏立规矩,领着她在上座坐了,由两位姨娘在旁服侍着,又叫了顾明松在她身旁坐下,剩下五个小辈在下首的另一张桌上都落座了。丫鬟们捧着热气腾腾的早点鱼贯而入,什么奶酥烙、生煎小笼、鱼片粥、金银馒头、荷花饼……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又有寿安堂专门伺候用饭的丫鬟给每人摆上了浆子和热手巾,和主子们带来的大丫鬟们一起给少爷小姐布菜。
坐在饭桌旁边,开始还想注意一下仪表呢,然而拣了一个小笼刚咬了一口,顾成卉就觉得一股幸福感从脊椎骨直冲上了来。不容易,这是穿来这一个月里,顾成卉是头一次觉得真正开心了。
即便是古人的身体,也不妨碍她享受口舌之乐,更何况这些饭食与送到她院子里去的简直就不是一种东西。单说这奶酥烙用的牛乳吧,她不过觉得鲜香甜美就随口问了一句,布菜丫鬟就口齿清楚地给介绍了一番:从东北的肥田当中选出一块儿上佳的地,圈起来只种大豆牧草和一些草药,青青嫩嫩的时候就割下来,拌着葡萄酒和温泉水喂优种奶牛。一直喂到这样的牛下了小牛以后,采得了第一批奶,就快马运到京城,直接送进了各扇朱门的后头──听得顾五小姐是目瞪口呆,险些以为自己穿进了红楼梦里吃茄鳖来了。
顾成卉这儿享受着呢,那边有人可看不下去了。孙氏嫡出的三少爷、七小姐放下筷子,看着顾成卉自顾自地用饭,还用的不亦乐乎,不禁互相对望一眼,心下都十分纳罕。
这顾五,病了一回还病出胆气来了!跟母亲这样针尖对麦芒的呛了一场,她不担心回去以后母亲会怎样收拾她,反而胃口大开了!
倒是自个儿母亲还在老夫人面前赔着笑,眼前的食物也不过略沾了沾唇……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