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从毓庆宫出去后,就微服出宫,最后在弘慈霞济寺停下,径自上了香,又径自去了后山的一个小院落,熟门熟路地打开木门,里面一人身着一身朴素的灰衣,头发已经斑白,背对着木门,一手拿笔在画着什么。
康熙就倚在门口看着那人,嘴角含笑,笑达眼底,似乎身上的每一处都染了笑意。
听到后面的轻微的响动,灰衣人没有转头,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画完最后一笔才转身。
看到来人,没有一点意外,含笑道:“你来了,坐吧。”
康熙这才迈动步子,奕奕然走过去,缓缓坐下,眼睛自始至终看着灰衣人。并没有因为灰衣人没有行礼而介怀,两人之间很有默契,似乎什么人都介入不了。实际上这世上能够用这种语气与康熙说话,可以不用尊称的人也就这么一位了。
康熙看着刚刚完成的画,画上万物凋零,秋风扫落叶,空中尚飘着片片黄叶,犹如初夏的蝴蝶,翩翩起舞,明明是一片萧索的景象,在画上偏偏显得生机勃勃,再细细看来,又有种伤感的萧条,矛盾的画面融为一体,偏偏显得很是和谐。画中萧条的小道上,有两名男子人往前走,相互扶持着,头发已经花白,额头、眼角有深深的皱纹,一人的身子骨似乎更差一点,用手捂着嘴,做出咳嗽状,另一人一手搀着那人,一手轻拍那人的背部。路的尽头隐约能够看到一扇木门,似乎就是那两人的家。房舍上空挂着一抹残阳,摇摇欲坠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重叠在一起,似乎永远也不必分开。
画的左上角写了两句话:生死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康熙拿起笔,蘸了蘸墨水,在右上角提上:一生一代一双人,携手同行长相随。
左上角的字潇洒恣意,清秀隽永又不失笔力。
右上角的字浑厚大气,力透纸背又不乏柔情,足见写下这几个字时的柔和心境。
灰衣人抬头,看着康熙,皱眉道:“你有心事?”
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康熙叹气道:“还是你了解我,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明明我的表现可以瞒过所有人的,至少不会在这一时半刻就被看穿。”
那人笑道:“你在我面前从来不隐瞒什么的。”否则我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看得出来。
“你应该听说了,保清殁了。”康熙看着那人平静地点头,又接着道,“保成竟然和保清……现在保成瘦的不成样子了,他已存死志,我却无法……”
灰衣人抚上康熙的脸庞,眼神怜惜,若说没有被刚刚的话刺激到,倒是不可能,他也有瞬间的诧异,可是设身处地地站在康熙的角度想一想,更多的则是怜惜:“你定然很伤心的。其实太皇太后临终前曾嘱托我保住保成的皇位,老祖宗算到了太子要做很久的储君,君权与储权终会冲突。”却没有算到会是这么久,看着康熙,灰衣人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老祖宗认为太子仁慈,让我在有生之年护着他,却不知时事造人,我虽答应了老祖宗,最终却未做到。太子被废之时,我没说什么,太子复立之时,我心中还是有些庆幸的,总觉得可以和老祖宗有个交代,如今看来,倒不如让保成好好活着,不再做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之位,或许让他好好在外面游历一番更好。”
康熙眼神闪过一道精光,又转瞬暗了下去:“这谈何容易,他是太子,即使被废了,也是他那些兄弟眼中的钉子,怎么可能潇洒地来去,更何况他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心存死志,哪里会去外游历。”
“那就不要让保成活着了吧。”
“啪——”茶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茶水洒了一地,康熙身上也溅上点点茶渍,虽说保成让他失望,毕竟是他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当成储君培养,倾注了多少心血,上次迫于形势把他废了,内心还是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的,否则也不会复立,如今这人这么了解自己,为何说出这种话?
康熙一开始不可置信地看着灰衣人,想从灰衣人眼中发现点什么,他知道这人从来都是心软之人,断不会那人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儿子,是大清的太子。
发现灰衣人眼神平淡,只是对着他笑,康熙这才恍然大悟,这是让胤礽学他,已死之人自然不会遭人惦记。
康熙狐疑道:“你有把握?”
看着灰衣人点头,康熙这才松了口气,似乎真的放下了一件大事,叹道:“既如此,便按你说的办吧。只是,他已无生念,如何让其心态转变,也需花费一番功夫。”
“你若信得过我,不妨由我来做。”
康熙按住那人的手,认真道:“我自是信得过你的,只是胤礽表面温顺,实则性情乖戾,我怕他不听你的,到让你受委屈。”
灰衣人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太子与我也有几面之缘,他应该认得我,保清小时候也曾依赖我,以我的身份劝说,效果应该更好,只是我的出现必然让保成失措,我与你……”
康熙看着灰衣人皱眉,笑道:“我们的关系倒不必担心,我之前未察觉保成竟是知道的,今日他说出来,我也是诧异得很。你若能成功劝说保成,倒也是一桩美事。”
灰衣人笑了笑,皇家之人果然深藏不露,这么久远的事,那时候那孩子不过刚刚记事的年纪,竟然也能够猜到他们两人的关系,他自忖当时做的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