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时节,枯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草尖尖上抽出了细小的叶子嫩芽。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青碧透绿和若隐若现的枯草黄叶交织在一起,在明媚的阳光下,如同一席青黄色的巨大锦缎,华美无比地铺陈开去。
荆州南阳郡的郊外,一辆漆黑小巧的轺车正缓缓行驶在这席锦缎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踱着步子走在马车边,时不时地低头嚼两口嫩草尖,再抬头看看正低着头慢悠悠拉着车往前走的同类,抖一抖鬃毛,骄傲又自在。
车毂压着细细软软的草,发出沙沙的轻响,低低的交谈声从车帘后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阿母,我好闷哪!”孩子童稚的声音拖着长长的语调,清脆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半带撒娇半抱怨的语气听得人心里一片柔软。
车帘呼的一下被甩上车顶,王妩扶着车壁探出身来:“子龙,你儿子闷了,我也闷了。”
赵云坐在车辕上控马,闻言回过头,只见一大一小两双明澈乌黑的眸子都巴巴地望着他,不由扬眉一笑,将缰绳和马鞭并在一手,空出另外一只手托住王妩的手肘,扶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
没了车帘的遮挡,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王妩侧过身,半靠着车壁,让车里的孩子坐到她腿上。
时光飞逝,王妩已然记不清这是她到这个时代的第几个年头了。
六年前的春天,最后一场雪停之后,赵云就带兵走进了子午□□,汉中一战就是四个月。直到张鲁降,曹操借南阳绕过荆州,卡准了刘璋部将赵韪叛乱的时机,南北两向同时用兵,围困成都。便在这个时候,王妩在华佗和张仲景的双重“关照”,顺顺利利生下了赵云的长子。六百里子午道,赵云用急报捎回来了一个“晖”字。
晖光日新。
而就在两天之后,曹操在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长子”也落了地!若是论排行,算来正该是历史上秤象的那位聪慧少年,而时间却显然已经差了一大截。
曹操身在荆州,苦战之余,大笔一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给儿子定下了名字——曹昭。美其名曰,同取日字,虽非同姓,实则一家矣。
只有王妩知道这个“昭”字背后还藏着些什么含义。
曹操如今已是权势滔天,他的儿子以这个字为名,那如今尚未出生的司马昭同志便将永远不会出现在世界上!
雄心若此。
五六岁的小家伙最是调皮活泼的时候,开始的时候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王妩腿上,时间一长,就忍不住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起来。
王妩握住他伸去摸车辕的小手,换了个姿势,将小家伙往怀里揽了揽。
赵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微微一停,手腕用力微微一带,勒住马,将正扭来扭去,一脸兴奋得不得了的男孩子从王妩身上抱走:“我们就停在这里,阿晖自己下来走好不好?”
五六岁的孩子说大不大,可王妩坐在车辕上,双腿悬空,再坐一个好奇心强盛的孩子,平衡还真不好掌控。赵云这一伸手,她顿时松了口气,双手攀着车辕舒展了□体,正要跃下车。
却不想赵晖小朋友对这辆轺车发生了极大的兴趣。
“我要驾车,我不要走,我要给阿母驾车,就像父亲那样。”赵晖一手牵着赵云的衣角,一手挥舞着就要去抓他手里的缰绳,口中奶声奶气地一遍又一遍强调,“我要给阿母驾车!”
“驾车要控马,可你还没有马腿高呢!”王妩捏了捏他的脸颊,笑嘻嘻地指着马腿给他看。
“人无树高,却能伐木造屋,为什么控马就一定要比马腿高呢?”赵晖的眼睛长得像王妩,而眉峰却是英气十足,抿着嘴唇认真的模样,像极了赵云。
童言无忌,却令王妩一时语塞。
赵云在旁边哈哈一笑,抓过赵晖的手,放到缰绳上,替王妩解围:“好,阿晖陪我一同给你母亲驾车。”
“不好!”固执的小家伙眨了眨眼,紧紧抓住缰绳不放,眼睛却望着赵云手里的竹鞭,“我来!”
“胡闹!”王妩皱起眉,呵斥了一句,却见赵云向她轻轻摆手。
“上回我教过你如何控马,你可还记得?”赵云向后让了让,让赵晖站到车辕前。见赵晖使劲向他点头,便把缰绳和竹鞭放到他手里,“那好,你来。”
王妩讶然,正要出言反对,赵云伸过手来,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却不抬眼,只看着眉开眼笑拿过竹鞭的赵晖,沉声关照道,“记着,你母亲就坐在车上。”
赵晖不解地抬头看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又看了看王妩,虽然还是没想明白赵云这句话里深意,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竹鞭很轻,赵晖虽然人小力弱,却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拿起来。小家伙扶着车辕,看了看自己距离地面的距离,紧紧攀住了车辕。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但随即还是像模像样地甩着手腕,长长的鞭梢掠过空气,发出咻咻的轻响。
训练有素的骏马感觉到缰绳一松,又听到竹鞭破空之声,立刻迈开步子向前走起来。小男孩高兴地呼喊一声,胆子大起来,愈发用力的甩起了膀子。
赵云唇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调整了一下位置,一手悄悄在赵晖身后扯住他的衣带,以防他站立不稳跌下车去,另一手则微微用力,揽在王妩腰里。
就在这时,一直走在他们车边的白马扬鬃急嘶,一下子跑了起来。而他们驾车的马见状,竟也跟在后面一同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