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江南比不得北方的寒冷,连着几日都放晴的天气,以至于太阳一出来,便给人一种小阳春的感觉。春申君得遇贤才,心情大好,用完早膳后便叫上朱英和伯嘉二人,在竹苑的庭院中烹茶谈事。
天气和美,连一丝风也无,天空湛蓝如水洗,唯有几缕如丝般的云朵缀在上面。黄歇嗅着热茶的清冽,大感人生惬意,见众人落座,不急着谈事,反而对伯嘉考问道:“吾儿可知这烹茶之水是何处取得?”
伯嘉对于父亲突然考校并未显得茫然失措,反而缓缓答道:“儿子闻着像是去岁收的梅花上的雪水,似有雪的清冽,又有梅花的淡雅。”
黄歇闻言大为得意:“吾儿果然厉害,正是去岁收的雪水,老夫攒了一年也没舍得喝几次,今日可是都取出来了,白白便宜了你们。”
伯嘉抿唇淡笑,倒是朱英与黄歇相交已久,知他此时快意不拘小节,于是反诘道:“已是入冬,过不几日就会下几场大雪,届时君上有了新鲜的雪水,自然就看不上这些陈水,我们这是在替君上分忧。”黄歇大乐,直言“正是,正是。”
过了会儿,等热茶正式沏好,三人谈话也进入正题,伯嘉将这些时日他所探知的情况拣了几个特别重要的说了说,直把春申君和朱英两位当世英杰说得震在当场。他们细细消化了一阵才回过味来,叱咤天下创立骑兵的武烈太后没死?赵王将他的母后囚禁在宫中只因为他不可告人的情愫?赵郝的儿子商是武烈太后手刃?荥阳之战火烧楚国藤甲兵的竟然是赵太后?赵王将其母变为禁/脔,肆意发泄,二人交恶?太后与赵王纷纷在邢丘失去踪迹?
若非这消息出自一向稳妥从无戏言的伯嘉之口,二人根本不敢就这么相信,因为这消息实在太劲爆了,爆炸性的内容一个接着一个,黄歇更是连平日最爱的茶都忘记要饮,生生放凉了还未回神。
“若依公子所言,赵商是武烈太后所杀,可赵郝翻遍了丛台都没找到凶手,必是被赵王从中阻挠了。”朱英最先反应过来,并抓住其中要害。现在他们正要利用赵郝联合赵国朝中贵族势力对赵义发难,使他内外交困,赵郝不愿完全接受楚国的条件,也不想与赵义撕破脸,可若他知道自己的死敌赵太后还活着,并且亲手杀了他的儿子,他的立场可想而知。如此一来,楚国想要动摇赵国国本继而推举赵良当上国君之事便可水到渠成。
“我有一物,只需托人交与赵郝,再告诉他这番话,想必他必能信服。”
“如此甚好。”黄歇出言赞道,他喝了口已经不冒热气的茶,丝毫没有察觉道:“赵义竟敢离开邯郸去前线,他就不怕都城中的贵族们反了?”
伯嘉面上无波,似乎也在思索道:“他似乎对自己极有自信,且朝中的权贵与他关系不错,不似武烈太后掌权时水火不容的架势。他又接手了赵太后一部分的地下力量,究竟他有多厉害,即便是我有时也难以摸清。”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与赵郝联系上,把消息放给他,若他信了,对我们也大有助益。”黄歇捻须定夺。
朱英忙道:“事不宜迟,鄙人这就去安排说客入赵。”
“不急,”伯嘉眼神示意朱英莫要起身,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道:“只管带去给赵郝,他必对我们言听计从。”
朱英惊诧的看着那件物什,更惊讶的是,一向爱洁的公子竟然把这东西揣在身上。
正此时,突然有下人来报,说东方偃已至,正在外院等候。黄歇听闻胡子大动,立即说“快请进来。”伯嘉见父亲兴奋至此,不由看了一眼,而朱英似乎见怪不怪,将那物什包好揣入袖中。
东方偃进来时,三人已经正襟危坐。阳光照在竹亭中,三人三影,又见近处数竿翠玉琅玕,端的是与北方不同的旖旎景致。座中三人,黄歇和朱英他昨日都已见过,二人还冲他微笑致礼,而另外一位穿着浅紫深衣,面如冠玉,年岁约莫二十上下的男子,目不斜视地看着案几上的茶盏,对他的到来并不见欢喜,反倒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
东方偃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的旧衣,显得自然洒脱,又不失沉稳。他走得不慢,却也没有让人生出毛躁或是急进的印象。等到他走近时,抬手弯腰行了一礼,口中道:“参见君上。”正是不卑不亢。
黄歇大约是真心觉得纳了良才,又想给对方留下自己求贤若渴的印象,于是起身走到东方偃身边,亲切地拉住他的手,引着他走到自己的身旁坐下,又亲手给他沏了杯热茶,笑道:“先生昨日歇息地可好?”
东方偃敬谢,又道一切都好,动作如同行云流水,给人洒脱的美感,令人观之可亲。朱英也很喜欢此人,毫不掩饰道:“今日君上请我们在此品茶,实际请的是东方先生,我等不过只是沾了先生的光而已。”
黄歇闻言抚掌大笑,东方偃但笑不语。
伯嘉突然出声道:“不知先生是赵国哪里人氏。”他的口气并无太多感情,听起来有些冷,但因为问得快,几乎是横空抛出的,黄歇和朱英倒并未觉得不妥,反而看向东方偃。
他勾着一丝淡笑,目光温和地看向伯嘉道:“敢问这位是公子伯嘉否?”
黄歇忙道:“正是吾儿。”
“久仰,”东方偃掩住眸中精光,半阖双眼,低头微一欠身以示敬意,“鄙人生于邯郸,幼年时随父迁居长平,后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若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