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朱雀街上有个宅子,原是前朝一个富商所建,后来几经辗转,到了李香年手上。李香年当初买下这宅子是为了给胞姐庆生的,只可惜还没等翻新好,胞姐便入了宫,因此,这间宅子便被闲置了,并且,一闲置就是几年过去。然而最近几天,宅子里却有了人居住的痕迹。
布置精心的厅堂里,李香年斜坐在黄花梨木椅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敲击着桌面。桌面上摆放着碗碟杯盏无数,皆是精工细作,里面盛放的菜肴也具是价格高昂的山珍海味,然而他面前的碗碟里却是干净的很,一副银筷甚至是动都未动。他只是看着对面的人,似乎是兴致满满,又似乎是百无聊赖。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小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正低着头扒饭,只是扒着扒着却又时不时抬起头,看对面坐着的人一眼。
他穿着锦衣,扎着小髻,长得眉清目秀,正是被关了数个月如今又消失了的前朝余孽——周舟。只是他比原先瘦了,也高了,脸上的活泼笑容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大人般的深沉,眼神里亦藏着像要掩饰可终究没能掩饰住的戒备。
虽然不过数月,可是其间的惊天剧变足够让一个单纯无邪的孩童失去多数的天真。身世之因,长久不见天日的拘禁,孤独无依的折磨,还有旁人一句句诛心之词,都在他的身上打上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为什么不吃?”他见李香年始终不动筷,问道。
李香年身子动了动,夹起一块翡翠丸子放入周舟的碗里,又露出一个亲切可亲的笑容道:“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嘛。”说着又给他夹了筷鸡肉。他并未吃过,只是满桌的菜肴并不合他的胃口,或者,因为怀揣着心事,他根本就是没什么胃口。
周舟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了起来。
李香年看着,觉得他愈发像那个小寡妇了。不是模样,而是其他,都是置于危局而不慌不乱,该吃吃,该睡睡,但又都是无时无刻的不再警惕着你,说不定脑子里还都想着脱困的法子。
想起当初听到的事,李香年不由挑了下眉。
为了周舟的下落,他派人四处查探,最终,在那座庄园内发现了痕迹,但他并未轻举妄动,只是命人暗中监视着一切——虽然对周锦说时好像安排他们见面只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但事实上,事关“前朝余孽”,就不是他能够随心所欲的,所以他只能小心谨慎,然后再伺机而动。
可是没想到,有一天晚上,他正在醉仙居听着新来的清倌人唱曲喝闷酒,手下突然前来报告,说那孩子自己逃出了庄园。
李香年听到时,当场惊住了。
似乎为了掩藏这个孩子的身份,容肃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派人监守,但是那座宅院依然称得上是守卫森严,而这个孩子,七岁还未到,居然就一个人逃了出来,这实在是太过意外了。
李香年听完顾不上喝酒,只站起便往外走。
周舟逃出来后,没走远,便被守在外面的暗探发现,然后被他放倒后安置在了马车里。
李香年见到周舟时,他依然在昏睡着,他只看了他一眼,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命人把马车驾去朱雀街的宅子。
在那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把这孩子放于路边或者干脆把人偷偷送回去,因为这是前朝余孽,干系重大,可是他却只是让人把他送到自己的宅子里去。
原因?或许有些不可思议。
在李香年看到周舟的那一瞬间,他莫名的就想起了周锦,想起她倒在地上满脸绝望的样子,他不忍,一直想着补偿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而现在,机会不就来了么?
他让她失了一个孩子,现在再还一个孩子给她,哪怕只让他们见上一面,他看得出,周锦是极为在意这个孩子的。
这个举动的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在那个时候,李香年根本无心多虑。他只想,就算裴元修知道了又怎样,大不了把孩子再还回去罢了,难道裴元修还能治他死罪?丢官免职?根本不足为惧,并且,他大可以以不知者无罪来撇清自己。
李香年向来心思缜密,可是在那一刻,却破天荒的涉了险,但是他后悔吗?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