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额骨碎了,头顶陷下去一个不小的凹。皮肉像纸张一样铺在上边。颧骨颚骨,总之,所有能喊出名字的骨头都碎了,唯独一个高高的鼻子是完整的。谁见了都会觉得奇怪。
保洁阿姨不慌不忙地说:“你认得这张脸。”
“不不。”陈洋手掌撑地,勉强站起。
“我说,你认得!”
陈洋这才察觉刚才她不是在问自己,而且说出一个事实。
“鼻子是——”陈洋慢慢地说。他嘴上承认,心里却不住的乞求这次一定是看走了眼。
“没错,脸也是她的。我在楼下捡的,摔得太烂了,都拾不起来了。”保洁阿姨继续说道:“听说,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周丽雅。”
是小周。陈洋眼里噙满了泪水,那是愤怒和悲伤的眼泪。他很想上前去揍这个分不清是人还是鬼的保洁阿姨。
“你要吗?”保洁阿姨又问。
陈洋摇摇头。是的,这个时候除了痛苦的摇摇头,还能怎样?这个看似羸弱的保洁阿姨,肯定不仅仅和她的外表这样简单。她既然不怕陈洋恼怒,就一定有她的本事所在。而且,不容忽视。
“听说,明天还会有新的。”她继续说。
“新的——什么?”
“脸。一个男人的脸。但愿不要再摔烂了。”
陈洋心里咯噔一下。那个男人——会是吴队长吗?
保洁阿姨开始贴着脖梗往下撕扯她的脸,不,是小周的脸。“我还给你,全部都还给你。”
“不不不。”陈洋边说边往后退。
“哼哼。”保洁阿姨冷笑两声,停下手。从身后靠近盥洗间的地方拎出一个塑料桶。她除了脸之外,所有的地方都是完整的。
她不再理睬陈洋,她把拖把在桶里浸了浸,准备拖地。
拖把是三五公分宽的黑布条做的,用钉子在布条末端钉住。十分的简易。保洁阿姨把拖把啪的甩在地上。溅起了一些红色的水珠。
陈洋看出来了,那也是血。她没说是谁的。只是从踢脚线开始,小心的把每一块瓷砖染红。嘴里还不住嘟囔:“怎么拖不干净呢?怎么拖不干净呢?”
陈洋后悔开始的鲁莽,为什么要冲出房间呢。他贴着墙一步步退了回来。陈洋用屁股把门撅开,回到114病房。他盯着走廊的动静,眼角瞥见墙角立着一个人,他一把攥着胳膊,说:“丁卯,快跑!这地方不对劲!”
“小陈,你干嘛?”
陈洋后背发凉,听声音是吴队长。他心想:“吴队长不是躺在床上吗?丁卯人去了哪里呢?”
陈洋慢慢转过身,发现自己抓的只是一个柜子把手。他四下打量,发现我坐在角落,正用一把螺丝刀拆腿上的石膏。
“他娘的,丁卯,你在那干嘛?”
“他娘的,拆石膏。”
“刚才老子出去一趟,差点吓死了。”陈洋骂骂咧咧的,“没事你拆那玩意儿干嘛?”
“老子腿又没受伤,带着干嘛?!”
陈洋瞥了眼病床,空的!忙问:“吴队长呢?”
“刚刚还在啊。”我也抬头看了看,病床的床单揉成一团,输液的针头上还钩着一块肉,随输液管荡来荡去。
“遭了!”陈洋拽起我,“快走,上楼顶!”
陈洋连拉带拽的把我带到楼顶。楼顶上没人,只有在风里呜呜乱唱的电线。陈洋还跑到楼边,向下望了几眼。楼下也没有。
他又垂头丧气的走回来。那神情很复杂,看不懂是欣慰还是难过。
“你也是怀疑——”
陈洋点了根烟,说:“是的。我也担心吴队长会跳楼。这医院,太邪了。不管是真是假,走廊里的保洁阿姨说明天会有新的——事故。我想等等看,也许能制止。”
“身为警务人员,也这么感情用事?”我从他烟盒里也抽出一支烟,又问他借了火。“陈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你说。不会又是阮惠的案子吧?该说的,咱们都争吵过好几次了。现在也没这个心情继续跟你讨论。想问的话,改天吧。”
“不是,是关于小周。”
陈洋愣了一下,说:“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你跟他是不是情侣关系?”我故意装八卦,其实是拐弯抹角的判断是不是一对变态杀手。
陈洋的回答很干脆:“是。”他又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可是瞒着所有的人。”
“你抱着小周的尸体的时候,我看出来的。”如果休去世的时候,我在身边,我也会是他这样的表现。我又问:“为什么她妈来了,你反而走了?”
“她家里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不想让她妈看了会更难受。”
“你去了哪?”
“嗯——厕所。”陈洋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靠近东门还是靠近北门的那个?”除了病房里,我根本不知道哪里还有厕所。
“记不得了。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单四个字,这是多么巧妙的描述失去挚爱的悲恸和对刚才问题的回避。
“怎么,你有事?”陈洋警觉起来。
“哦,没有。随便问问。”
陈洋用力嘬了一口烟,烟头红通通的。
“那些排骨,哪里来的?放在房间里,怎么出去一趟就没了。”
“啊?什么排骨?”是的,陈洋说过,他恶心排骨,他是个有逻辑的人,所以在他眼里,那纯粹是些尸块。
我仍不死心,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