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涓热流顺着喉咙缓缓而下,渐渐温暖着冰冷的腑脏,明亮的篝火跳动着耀目的火焰,他放下了水囊,在篝火中烧灼的黄铜头盔中又加了些冰雪将其煮沸。
吃了些许的干粮,滚烫的热水喝下去,终于感觉那致命的寒冷一点点远去,荒凉无人的原野,我抱膝坐在篝火旁边,脸颊无力侧伏在蜷起的双腿上,长长鬓发遮挡着苍白的面颊,虚弱和疲倦像潮水一bō_bō袭来。
星夜疾驰,人和马匹都异常的疲惫,选择了无人的背静处,他燃起了篝火让我们稍作休息,可是体力耗尽的我一挨近暖暖的火堆,身体就慵懒无力若软软的棉花,再打不起精神来,周身被浓浓的睡意包围着。
肩臂一暖,他挨着我的身边坐了下来,“天亮之前只能稍事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就得马上动身,夜里落了些雪,节度使的追兵很快就会从各条路线搜索我们的踪迹。”
他的语气平缓,听不出情绪,用手中的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篝火,若明若暗的光晕在他的脸上跳动着,浓黑的睫毛在脸颊上覆盖了深深的暗影。
“你要送我到哪里去?”我的声音低低的,依旧有些嘶哑,离开了他的怀抱虽然身体依旧虚软,神智却在一点点恢复,在生死关头那一刻的心神放纵中清醒过来。
“你不能再留在西域,”他侧头看着我,眸光幽深,涌动着无言的情绪,“云笙,你不能再回到迷月渡,更不能继续留在顾南风身边。”
他抿着唇,把手中的干树枝一并扔进了篝火堆,火焰瞬时灼烈起来,燃烧得毕剥作响,他的注意力回到了篝火上,似乎在不经意间回避了我的目光。
“我们的方向是伊州,离这里骑马也有三四天的行程,我不能一直送你到那里,我对节度使和焉耆守军承诺一日后返回。”他解下了腰间战甲里面悬挂的一块雕刻着麒麟图案的和田墨玉递向我。
“天明时分骑着我的马径直向伊州方向走,拿着这块玉牌找那里的守军,我的好友在军中任职,他自会安置你送你回大唐,你不喜欢长安,他的家乡在洛阳,家境殷实,他必会如我依托好好照应你。”
“云笙,”见我久久默然无语,他微微凝了眉心,双瞳中幽邃的冰蓝,“大唐的官军近日会攻打迷月渡,顾南风野心勃勃不仅勾结吐蕃,和大食以及波斯番邦也频频联络,是大唐心腹之患,我已向节度使立下军令状必杀顾南风,我和他之间必有一场生死之战!”
我的身体一颤,他顿了一顿,按住胸口轻轻咳嗽了几声,一缕细若游丝的血线竟从他的唇角缓缓流下,我不由张大了眼睛,“你……”
“流沙坳的三姑娘身手了得,心硬如铁……”一丝笑容浮上他的唇角,他一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伸到我的耳垂,我微微躲闪了一下,他却只是从我的鬓发上摘下了一枚干枯的草叶。
“你当然顾念他的安危,不过你的飞刀不仅伤及我的心脉还有肺叶,即便是伤愈了也会时常隐隐作痛,大夫说这咳嗽之症只怕一时好不了,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现下我的状况未必就敌得过顾南风。”
他的眼神虚浮望向远方,“虽然这段日子得到的讯息都是你做了顾南风的夫人……”他的斜飞入鬓的双眉微微跳动了一下,眸华中逝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神色。
“可是与顾南风的一战我会倾尽全力,马革裹尸本就是军人的宿命,我和他之间必有一人不能全身而退!”
说着,他把那草叶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唇角微莞,好似捏花一笑万山横,唇角眉梢尽是睨视一切的轻佻狂傲,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那般的惊才绝艳。
他后面的话更是让我通体冰凉,“云笙,我真的很想知道,经过那一战,我和顾南风之间你更希望谁会活着来见你?”
心中一阵绞痛,泪水不可遏制地冲进眼帘,沙场之上生死不过是顷刻之间,却可以留下永生附骨相随的疼痛和遗憾,无论是他还是顾南风。
我默默咬着唇,压下心头翻涌的情愫,“你的疑惑很可笑,”尽量坚强的扬起下颌,嘴唇却抑制不住的剧烈哆嗦,“我是他的夫人,你是我的仇人,尽管你又涉险救了我,可是赫连云笙微贱,抵不过我合族一百多人性命……”
我的话哽咽在喉中,他忽然倏地探过修长的手臂,手穿过我的长发,一把抓住我的脖颈把我拉到他的近前。
他的眼睛离得我很近,黑瞳之中暗流汹涌,上上下下巡视着我的面孔,“我知道,无论我怎样做,你都不会是野离草原上的那个阿笙了,也许我真的不该救你……”
他扯得我的头发生疼,我被迫抬头看着他,眼眸中燃起愠怒的灼灼火焰,湿润的嘴唇如凋零的花瓣一般蓦然颤抖着。
他的眸华一黯,放松了手上的劲道,视线缓缓滑过面庞,最后落到我的双唇之上,轻轻地切齿,“我不知告诉过自己多少次,心不动,则不痛,赫连云笙,可惜在你面前我就是做不到……”
凝视着我,他的目光不复存肃杀的犀利眸华,只余无尽的痴缠,幽幽的迷离了下来,终于俯下头来吻住那颤抖的双唇。
头脑轰然作响,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过往的种种一下子包容了自己,焉耆囚室的抵死缠绵,野离草原的生死欢爱,伤逝时剜心般的疼痛,再见时催人欲狂的纠结……
秦默,秦默……
没有推阻,没有抗拒,阖拢长睫,默默承受着这个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