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忠顺王没了,阻力小了不少,林沫安心在家里养伤,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林家的野方子倒也真有些用,只是他本来也是个小心谨慎的,将来腿瘸了拐了肯定有诸多不便,何况这次还有内伤,于是索性把担子都撂下了,安安分分地在家里躺着。
黛玉坐在他床头,低着头在绣一朵荷花。
“大冷的天,怎么绣这个?”林沫见这不是什么衣裳被褥的,明白她不过是练练手,也不会累着,才问道,“屋子里不亮堂,别伤了眼睛。”
“我给哥哥绣个帕子。”黛玉抿嘴道。
“我一个大老爷们,帕子上要这么花哨做什么。”林沫这话倒不纯粹是劝她,他素来是用素帕的,干干净净的,擦个什么就容易看得出来,故而他平日也极其注意自己的形象,否则帕子污了再小的一块,也尴尬得紧。黛玉却对他笑道:“我想绣呢。”
“那你就绣吧。”林沫也笑了,不再多话。他待弟弟妹妹,便如同林清夫妇两个待他,偶尔提点提点,平日里,便是爱怎么做便怎么做的。黛玉绣两针便来看看他伤口有没有感染,时不时抬头问一声冷不冷,片刻忽然道:“我那时候还想着哥哥你去干嘛呢,结果真的带了张虎皮回来。”
林沫苦笑道:“除了那只虎,我连只兔子都没逮到。”
黛玉忽然俯□来,抱了一下自己的哥哥。
她六岁丧母,没几年,父亲也没了,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却像是从天而降一样,给了她安稳的无忧的日子。靖远侯府几番波折,大风大浪就没断过,算得上纤细的少年一力抗下,纵使风云变幻,她的燕子坊却是风平浪静。
如今,她也到了出门的年纪了。这个哥哥,却还一直在靖远侯府里,当她的后盾。其实黛玉也知道,哥哥在意的东西有许多,嫂嫂、三弟、远在山东的婶娘、还有容嘉,这些人都是他不愿意放下的职责,而如今,她也即将离开,哥哥会累吗?
会有支撑不住的一天吗?
林沫伸手揉了揉黛玉的头发,把她好好地输好的发髻给揉散了一些,这孩子头发软,心也软,连花草都能怜惜的女孩儿,心思细腻又敏感,会心疼他也是理所应当。他花了那么多年才让这个小姑娘不再多想,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惧意,放下心里的心结,如何会不明白妹妹所想?故而又捏了一把她的脸:“男孩儿和女孩儿本就不一样的,你既然身为女儿,便做个好好的女孩儿,如同师娘一样,便是我的大幸事,当然,还是容小子的大幸事。”
黛玉听到容嘉的名字,脸一红,不再说话。
“转身,头发乱了,我给你别一别。”林沫的手纤长又灵敏,结果妙荷递上来的别子,便替妹妹弄好了头发,他像是回味一样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先前没有妹妹,也觉得很是可惜呢。如今有了你,你嫂子又有了身子,忽然也就觉得,此生再无憾事了。”
黛玉听他的语气颇是伤感,不觉掩了自己的神伤,笑着安慰他:“哥哥不常说自己有凌腾青云之志,要还陛下一个干净吏治?那个不算憾事?”
“那不一样。”林沫笑了,“那是我拼劲一生所要达到的目标,便是粉身碎骨,我也不会允许这事成为憾事。”
他的声音已经没了少年的清亮,却带着青年人的沉稳与豪情,含着笑意说出来,声音不大,还带点清冷,更像是一个誓言。
黛玉止不住眼泪。她终是明白,这个哥哥,同宝玉这种人自不是一类人,但同北静王、冯紫英这样的风评不错的也不是一路人,他在一条注定孤独又崎岖的路上在走着,还不肯回头。容嘉尚知道要因为容明谦的告老还乡留在京里为容家的未来拼搏,而林沫,他争权夺势,为的却不是那些。
他爱惜性命,连个风寒都要自己开药好好养着,却不怕死。他爱惜权势,乐意去揣摩上头人的心思想法,却不怕得罪权贵。
这个人是她的兄长。同她执意与江南世家为敌的父亲一样,是铮铮铁骨的好汉子。
黛玉道:“哥哥,你想吃什么?”
她能这样照顾哥哥的时候,也没有几年了。日后嫁了人,便是关系亲近得如同一家的容家,也是不一样了。
“再过几日,姨夫就要上京述职了。”林沫道,“他在山东得罪了不少人啊,此番回去,又是告老还乡,想来能轻松些。”不过半刻又道,“其实姨爹这个人,便真有人去找他的麻烦,他也不怕的罢!”
黛玉知道自己一个女孩儿,听自己未来夫家的事不大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林沫在那儿絮絮叨叨的,却没有去打断他的意思。
林沫成长为如今这样的人,同他幼时接触到的长辈的教养,实在是分不开关系。她想起为林海守孝那几年,林沫丁忧在家,教她一个女子能在一个家庭中担当怎样的角色,叫她醍醐灌顶,一边害羞,一边又觉得,也要成为那样的女人,才不枉费哥哥的教导,才不丢了林家女儿的面。
如今,到了这个年纪了。
林沫伸出手去,环住了妹妹香软的身子,片刻后松开:“别怕,我在这儿呢。”
我永远都在。
黛玉终于哭出了声。
林沫安心地养着伤,水溶却是一个头两个大。那晚的□中,他同林沫同时遇刺,还失手杀了仇都尉。皇帝当然不会去拷问重伤的林沫,却把他叫到了后殿,也不问他,好茶好点心地叫人送了上来,吊得他七上八下的,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