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惠大长公主到得比吴大将军还要早些。她原来出发得就更早些,路程也更近些,然而来得这般迅速至少说明,这个年逾六旬的老人家,途中没有歇过哪怕一天。这是她下嫁后四十余年里头第二趟回京里。上一次是送孙女出嫁、祝贺老圣人大寿。而这回则是庆祝皇帝大寿。这理由说充沛也充沛,然而却不像是这位老人家的作风。别的不说,十年前皇帝的寿辰比这次排场只大不小的,和惠公主也没上京来。
“也是前阵子明丽闹出来的事,可惜辛苦了皇姑母。”皇帝轻描淡写地,给和惠大长公主上京找了个再好不过的理由,“幸亏景宁母子平安,皇姑母辛劳之余,也能有所慰藉。”明丽公主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皇家贵女们的名声一落千丈,素有德名的大长公主进京,倒的确能让人暂且忘了明丽公主——现下是县君了的不义之举。毕竟,皇家也是出过德才兼备、受人敬重的公主的。这位公主下嫁的还是孔家,自然颇受读书人追捧褒扬。
除了这个理由,也实在没有别的道理能解释年迈的大长公主日夜兼程赶赴京师的原因。黛玉倒是挺高兴,大长公主进京,意味着嫂嫂能有更多的机会到宫里来,说不准她还能看到修航。然而大长公主似乎并没有满足她心愿的意思。
她除却进京的那一天到了宫里来,祝贺皇帝大寿,同她兄长与侄儿关起门来说了有大半个时辰的话外,便一直没怎么进宫。她一改上回的深居简出、应酬也让孙女儿出面的习惯,公主府里头人来人往,各家女眷不分亲疏一个个地宴请。连即将回国的扶摇翁主都成了她的座上宾。
即便从小与祖母并不亲近,孔静娴也感觉到了一股子风雨欲来。覆巢之下无完卵,然而她怎么也瞧不出来哪里有什么不对。若说是为了夺嫡之事,那跟和惠大长公主毫无关系,实在犯不着插手,可大长公主最近的动作,若说她只是为了给皇帝贺寿,那还真是长了眼睛的都不信。
静娴虽然不理前朝的事情,但也不是聋子瞎子。她记得有一回端王派了人来找林沫,然后过不久水汲进京,有人报林清有欺君重罪,把她吓了个半死。也是那回她才晓得,孔家的傲气,在绝对的皇权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实在放心不下,她带着修航去给祖母请安。
大长公主见到重外孙,倒是心生欢喜,也不要嬷嬷插手,自己抱着,现下是修航睡觉的时候,他执着地不肯睁开眼睛,晃动的频率稍有不如意就呜咽似的哼哼出来,公主也不介意,抱了许久,才还给静娴:“这孩子长得真像你。”
“小孩儿都长得差不多。”静娴纵然有些着急上火,也没敢直接着问,“公主有两年没回来,亲戚朋友要见,也得掂着,孙儿瞧您这两天像是累着了。横竖不急着回去,慢慢来不行?”
她这话也说得轻巧,如今她也是林家的主母,每次宴客都是大麻烦,请谁、不清谁、先请哪个、后请哪个、座位如何安排,菜色如何搭配、谁家有间隙、谁家见了面尴尬,都是门学问,一个落不好就要招怨愤。不过公主的底气肯定是要比她足一些,就是有些人顾及不到,人家也最多在心里想想,明面上肯定还是其乐融融的。但和惠公主的性子她是晓得的,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强迫自己做到最好——她把所有任性的权力都给了家里人,却十分苛责自己,名声越响、别人越夸她,她就越容不得自己出一点差错。
这般辛劳,就是林沫也得说句“何苦”。
然而林沫不愿自己妻子、妹子这般操劳,对于如此要求自己的大长公主,还是只有敬畏的。想想一个亲王家的郡主,别太宗收为义女,却是为了和亲。搁别的女子早就哭天抢地了,她不怨不忿,反倒替义兄挣了许多的地位来,可见其大气。明明有大动作,却还只博了贤名,就是一向好猜忌的太上皇也没有对她产生不满,可见其聪慧。而后嫁入孔家,却过得有些尴尬。凭她的地位,明明不用理会公婆,把儿子、孙子教成自己想要的便可,但她终究还是放手,让几个小辈同她离了心。无奈之下,却是长辈慈爱。
只是大长公主待字闺中之时,众人交口称赞的,无非是她的深明大义、聪慧果敢。连林沫也觉得,能够同时获得太宗皇帝、太皇太后、太上皇这三个人的喜爱,还不动神色,和惠公主若是男儿,定然不输端王。但自从出嫁后,所谓的贤名只剩下公主慈爱,同丧父后独自养育儿孙、深居简出的贞名。甚至在林沫看来,就静娴未嫁时的不知天高地厚看,和惠公主教育孙女也算不得成功。他当初还觉得奇怪,一个让端王、太宗、太上皇都真心疼爱的人,不能说没有手段,为何能任由婆婆、儿媳架空自己在孔家的威信?等他自己做了父亲才明白,这世上再铁石心肠的人,要打定主意不溺爱孩子,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只可惜当年名动四方的奇女子,也成了书本上刻板的“贤良”二字。
因而当听说公主又开始频繁地应酬交际,他并未如妻子一样惊慌失措,甚至生出“她本该就是这样”的想法来。但静娴却没有他心宽,小心问道:“这趟大哥同三弟没有跟过来?我原以为,公主这么急着见京里头的夫人小姐,是琢磨着给大哥找门亲事。”
孔静瑢一心惦记着长孙玉,明里暗里地据了几门婚事。如今妹妹都有了儿子,他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先着急的居然不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