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月含羞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来。这之前,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只知道自己是个失去了爹娘的孤儿,无争收留了自己,她一直把爹爹当做是最亲的人。可是,依照东宫无争一贯的作风,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这样推测下去,莫非当年他不是无缘无故收留了自己?他不是可怜自己孤苦无依?是啊,他要是可怜自己,随便买来做个丫鬟好了,干嘛要收自己做义女?再说,从没见过东宫无争会可怜谁,用他的话来说,大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对不对,他对自己那么好,就算是有什么目的,十几年如一日这般悉心呵护,那代价也太大了。她跟他的相遇相识是缘分,对,投缘,就是红尘中那一瞥。
月含羞用力戳了几下已经成了一坨的面,唤道:“老板,再来一碗,这碗面凉了。”
阿忠目光异样看看秀,终于还是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面摊上的面一点也不好吃,月含羞回到客栈的时候肚子还是空的。那榆木疙瘩寸步不离,搅得她没有一点好心情。躺在床)上,一直竖着耳朵听爹爹有没有回来,“表哥表妹”那么多年没见,不知道有多少说不完的话,也许人家乐而忘返了呢。这么想着,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无争在等月含羞一起吃早饭。早点都是她喜欢的东西。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什么时候才回来,或许压根就没回来。含羞这样想着,在他身边坐下。
无争夹了个水晶饺放在她碟中:“羞儿,孟子文已经送回来了,你也算尽心了,今天就让阿忠送你回天下城吧。”
“那爹爹您呢?”
“我还要留下料理孟家的后事,可能要晚几天。”
月含羞心里嘀咕,什么安排后事,八成嫌自己拖油瓶,想把自己支派走了方便跟那个表妹厮混,哼!才不要他得逞。想到这里,她说:“不管怎么说,孟子文也算跟女儿有过缘分,他们家遭此大难,女儿理当留下来看着他们入土为安。”
无争嘴角一丝极淡的笑意:“小丫头,别告诉我你打算为孟子文披麻戴孝。”
含羞使劲眨眼:“那个……其实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想多玩几天嘛,三个姐姐们天南海北去过那么多地方,唯独我,自从进了天下城,还没出来过呢。”
无争的目光怜爱中透着几分忧虑:“我的鞋羞长大了,到了有心事的年纪,可惜你是个没娘的孩子,有些话又不方便跟我这个当爹的说,对吗?”
月含羞没由来的一阵伤感,垂下头,望着碟中的水晶饺,薄薄的皮儿半隐半现透出里面粉粉的馅儿,就像少女的心事,若隐若现。
“你还在怪我把你嫁给孟子文,正确地说,是你还在怪我把你嫁出去,就算嫁的不是孟子文,你也同样不高兴不愿意。可女孩子长大了迟早要嫁人。”
含羞猛地抬起头:“为什么我不能像三位姐姐那样守护着您?从小到大,您对我就跟三位姐姐不一样,您教会她们武功,教会她们处世,教会舞才艺,却什么都不肯教我。她们出去办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世人提起来春带愁、花过雨、秋锁烟,无不惊叹,为什么偏偏把我深藏府中?我就那么没用?比不上三位姐姐的资质吗?为什么你不肯让我帮你?反而早早把我嫁出去?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无争平静地望着月含羞的眸子,直到把她看得发虚,再次垂下头。
“你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你不适合江湖。”
不适合江湖,就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判了她的死刑,她就不能留在他身边,就非得去嫁人,从此后柴米油盐,相夫教子。她不服气,重要的是,她不能想象离开他日子会是什么样,就好像蓝天没了太阳,夜空没了月亮。
“给我一次机会,证明我有能力留在你身边!就一次,如果失败,我立刻嫁人!”
“你以为这是过家家?江湖中,失败就意味着死亡,你连做人的机会都没了,还能嫁人吗?”
“我不怕死。”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为了他,她可以随时赴死。
顿了顿,他才道:“我希望你们都为我活着,不是为我去送死。如果每件事都拼上一死去做,有多少条命也不够往里扔,我东宫无争亦不会活到今天。听话,跟阿忠回天下城吧,爹爹一定会再给你找一个比孟子文还要优秀的夫婿,我的羞儿一定会满意的。”
月含羞的手在颤抖,她控制着情绪,轻轻放下筷子,站起来往外走。东宫无争的脾气她太清楚了,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哭闹撒泼根本没用。
阿忠紧紧跟着月含羞,抢上几步,打开一辆马车的帘子:“秀,少主已经为秀备下车马。”
月含羞没有反对的余地,东宫无争的话永远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