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王氏对此浑不在意,如今正是宝贝儿子大喜的日子,她得好生张罗着,至于那半只脚踏进了棺材的婆婆,还是且等等吧。外头贾政听了玉钏儿的汇报,倒是急着去探望生母,可惜来客如云,又大多重权在握,他纵然有心逃脱,也是寸步难行,只得作罢,待宴过客再去跟母亲赔礼也不晚。贾赦父子本不愿掺和到二房的琐事中来,反倒积极得很,听说老太君醒来的消息,二话不说丢下薄礼,急忙往贾母处尽孝了。不少来宾暗暗点头,不愧是嫡长子,纵然被偏心薄待也毫无怨言,这大房的父子真可谓纯孝啊。贾母毕竟大病未愈,还不能言语动弹,一会便又睡过去了。贾赦父子不敢打扰,只得退了出来,到荣喜堂坐在角落里,与贾珍贾蓉父子聊聊天罢了,浑不将这婚事放在眼里。
洞房花烛,贾宝玉掀开盖头,透过龙凤红烛的微光,看到了身着盛装,面若桃花的薛宝钗,不禁有些痴了。往日里薛宝钗总爱穿些丁香色藕荷色的半旧衣裳,头上也只配些小凤之类的点缀,总叫人觉得活泼不足,稳重有余;即便如此,贾宝玉依然被薛宝钗微露的一段小臂扰的心神不宁。如今的薛宝钗却是头戴花冠,面色绯红,配上正红的嫁衣,脸上带着新嫁娘的娇羞不安,如牡丹般的颜色更为妍丽,叫贾宝玉如何把持得住?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便温柔地拉住了薛宝钗的手。一对璧人,良辰美景,自然是道不尽的甜蜜,数不清的温柔。唯有红烛默默垂泪,直到天明。
即便是贾宝玉成亲的大喜日子里,凸碧山庄依然冷冷清清,唯有隐隐的丝竹声不绝于耳。探春披着一件夹袄,痴痴地坐在窗边,看着在幽静的月光下显得尤为清冷幽静,甚至有些阴森的四周,只觉得满腹的言语,竟是无人可诉。如今的奢靡繁华,愈发地如同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破,怕是很快便消失殆尽了。这几年来,她每日抄写经书,心境愈发地通透,许是置身事外的缘故,她愈发的看得清楚,荣国府怕是离败亡不远了。不说姑娘们管家,闹得大观园一片狼藉,前几日更是为了一个香囊,搜检起园子里云英未嫁的姑娘们了,可见败象。
“侍书,如今夜里真是越发的冷了。”探春只觉得夜凉如水,如置冰窟,不禁微微瑟缩起来。侍书连忙为探春加上件厚披风,又拿了个手炉,方才不解道:“姑娘,前些日子三年期满,太太让您搬回秋爽斋,姑娘怎么反倒不愿意回去了?”侍书从小跟着探春,感情自是不同寻常,闻听姑娘可以嫁个好人家,哪有不愿意的,可姑娘竟是回绝了太太,这叫小丫头难免有些焦虑起来,口气里也带着一丝埋怨和心疼。“侍书,如今环儿已经出了府,自是不用我担心。至于姨娘,有环儿照应着,自然会万事妥帖。可唯独我,本就是个姑娘家,自然没人关心,左右一介孤魂罢了,若是遭到不幸,又能如何反抗呢?最多不过一死,总好过被当作物件似的任人玩弄。好丫头,这些年多亏你照顾了,我此时不出去,自有我的道理,不过为了保全咱们主仆罢了。”探春看着侍书,微微地叹了口气,“你且附耳过来。”“姑娘。”侍书听了,面色一白,大惊失色,眼睛睁得老大,几乎忍不住叫出声来,亏得探春提前捂住了她的嘴方才没露馅儿。“这些年来我枉负聪明,还不如四妹妹看得透彻,左右没人关心咱们这庶出的姑娘家,我又何必多费那些心思呢?大家各自保平安就是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倒不如寻个清净之处避难,或许有些转机。”
“姑娘怎的说起了这些丧气话?”侍书忍不住哽咽了。“傻丫头,这些年来,也就是你对我忠心耿耿,还把我当主子罢了。你好生想想,太太叫我搬出去的那阵子,可不是南安太妃四处认闺女的时候?若不是因为我潜心抄经祈福,往来道观,举京城皆知,史姑娘又坏了名声,这次去和亲的十有*就不是史大姑娘而是荣国府的庶出闺女我了,就连你也逃不过陪嫁远方的命运。两国交战,和亲不过是送个人质去罢了,一个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哪里会有好结果呢?”探春冷哼一声,随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微微一叹,“回去吧。”
次日天刚蒙蒙亮,宝玉小夫妻双双跪下,恭敬地给父母公婆奉茶,正在此时,却见凤藻宫的小太监腰间系着条白布,脸色惨白,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惊得王夫人一个不稳,宝钗奉上的茶盏摔落在地。待小太监哽咽着通报娘娘忽然的了疾病,于昨夜一病不起,竟是薨逝了,不免呆住了,脑海里全是女儿的音容笑貌。遥想当初女儿一身青翟礼服,头戴五尾衔珠凤钗,随着轻移的莲步,蝶恋花步摇的珠串微微摆动,更显得面容端庄,真正是荣耀万分。谁知转眼间,这为自己争气的女儿竟是香消玉殒,自己又一次尝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老天对她何其不公道。就是向来不管家事的贾政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心酸不已,贾母闻听后更是再度受惊,二次中风,虽然很快就苏醒过来,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睛狠狠盯向的方向,眼里迸发出滔天的怒火,喉咙里也艰难地发出乌鸦般嘶哑的声音,叫人听了毛骨悚然。薛宝钗眼看自己的丈夫只会伤心垂泪,埋怨当初府里众人把大姐姐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却不知在老爷太太方寸大乱之下,肩负起府里的重担,只觉得如鲠在喉,怨自己不曾得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