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萧九忍不住低吼。
在西南的时候,他想过很多。他必须有个憎恨的目标,才能活下去,才能适应从云端跌落进泥里的落差。可今天,有人告诉他恨错了人,他只感觉所有认知的基础都塌了。在这种情况下,逃避反而是他惟一的选择。
隐约间,他感觉有什么不对。可是血脉亲情,为人子的责任,对天子之位从期盼到失望的迷茫,都令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忽然,他有些怕看到琉璃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干脆从衣袖中拿出浸了药液和汗巾子,捂在琉璃的脸上。
琉璃被限制了自由,根本没办法反抗。她是要想办法劝说萧九放弃打算的,可是却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挣扎中,再度陷入黑暗。
十一郎,你一定不要上当,要顶住啊。她心里疯狂的呐喊着。
而此时的萧十一,正与米贵,以及经由内水赶来的水石乔商议对策。战乱时期,民船不会出现在海面上,但东津府是九河下梢之地,又通海口,官港虽只有一个,但水道纵横复杂,从各内水到海岸线上,能隐藏的野港野湾不计其数。
好在,如今大军对萧左采取的是合围之势,封锁了海面,就不怕他硬冯。反而与他们干耗着,拖时间倒容易生变。
三个男人,借着明晃晃的烛光,俯身于海图之上,低声的商量着什么。
“报!”哨兵进来,弯身行礼,“外头起雾了,还挺大的。”
米贵和水石乔一愣,齐齐看向萧十一。
萧十一不禁感叹,“这是天不绝他吗?居然又一次伸出援手。”
“那现在怎么办?”米贵不禁担忧。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了。不能有丝毫的失误。
“天即不绝他,就由我们来绝。”萧十一伸出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海图上的一个地方。“这里,阻击。”
是夜。趁着月黑风高,几艘小船悄无声息的驶出一处荒无人烟的黑暗水道。海面上,雾气腾腾,相隔十丈就看不清楚对方。
萧左的心提起来,又放下,然后又提起来。
本来已如困兽,他的爱妃却贡献出直通东京都城外的密道,算是指了条生路。可惜跑到东津府没多信。萧十一就闻风而来。就像那小子手中握着一把长鞭,他躲到哪里都能给抽出来。
不过他们化大船为小船,今夜又有浓雾相助,只要到了外海,他们人少船轻,很快就能脱离包围圈了。要知道大赵水军有多少布防,他比谁都清楚,就算加上水石乔的人马又能怎么样呢?和广阔的大海相比,船只再密,水军再多也是枉然。人力不可能锁住每一处海面。
“怎么样了?”见有崔氏死士过来,萧左忍不住问。
“一切平静。”只能这么说了。因为大雾于他们有利,却也有碍。反正。大家谁也看不见谁,哪知道附近哗哗的水声是来自于谁?
“皇上,不必担心。”粗衣布服打扮的崔淑妃安慰道,“饶小十一精似鬼,到底也不是龙王爷,真能料事如神到这个地步不成?他们追不上的,皇上放心。”
“即便追上也没什么。”萧左的眼中突然露出狠意,“朕是天子,朕可以死。却绝对不会被俘虏的。”他望向漆黑的海面,内心忐忑着。表面上却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时间过得很快,一分一秒的如船舷边的水。不着痕迹的流了过去。可萧左却觉得很慢,这让他想起夺嫡最关键那夜的情形,真是一念生一念死,就像单脚站在悬崖边,简直度时如年。
好不容易,天际渐渐有了亮色,海平面上,一丝淡淡的粉褐色夹杂着灰白,浮了上来。
这是天亮了吗?萧左不能确定。若是天亮了,按照他们的预计,应该已经接近他们藏在海上的大船了。无星无月的夜晚,若非崔家找的行船几十年的老船工,其他人根本就没办法辨明方向。这种领航的高手,在大赵水军中,根本没有!
雾气,渐渐淡了,却仍然朦朦胧胧。萧左站在船头,努力瞪大眼睛,拼命想穿透视线的阻碍,看到希望。
“到了到了。”突然有人兴奋的喊。
萧左只觉得血往上涌,连忙扑到船舷边去看。
已经稀薄的雾气之中,隐约出现一面棕黑色的木质高墙,阻住了,不,应该说停在他的前进之路上,看起来是如此坚定,又是如此厚实。若攀上去,定然能保护他坚不可催。那感觉就像……到了天边,世界的尽头。不不,不是尽头,是起点。
为什么他今天总生出些不吉利的想法呢。
劫后余生的感觉,令萧左哈哈大笑。他的声音在水面上,在薄雾中,传得特别远,却也显得格外空旷,没有依靠。大约是被水气蒸腾的,听起来还有些颤颤巍巍,虚弱无比。
可是没关系,只要能让他逃过这一劫,他就有无数的机会翻身。他直值壮年,小十一到底是黄口小儿,没经历过他的风霜,又懂得什么?他今日之败,不过是因为大意罢了!
再向东方眺望得远些,就见海平线上的光芒越来越盛,渐渐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异相,耀眼的七色云层交错着上升,其中紫色的云块最大片,并压在了最上头,辉辉然,威严又庄重,大气磅礴。
紫气东来,帝王之相!这是最大的吉兆,这天下,早晚还是他的!
日出,雾散!萧左只觉得心胸都敞亮了,阳光似乎只笼罩在他一个人身上似的。几个月来的重重打击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