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顺十五年,八月十七。
刚刚过完中秋,凌奕便在卫平和凌阳侯府一干护卫的护送下启程赶往永安,凌阳候亲自将人送出城去,又嘱咐了许多,等到日到中天才放凌奕上了马车离开。
凌奕从马车的窗户中探头去看身后的凌阳城,直到城门之前那个骑着马的紫衣男人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轮廓,才重新坐回马车的软榻之上。裕德跪坐在一旁为凌奕沏茶,这次是华家相请,因了华家的规矩,除了一路护送的侍卫,凌奕只带了裕德一人。
一行人且行且停,终于在九月廿三,到达了安康府。
卫平将随行的凌阳候侍卫安排在了安康府华家外门,同府中侍卫交接之后,才护送着凌奕和裕德朝永安而去。
永安,得名于永安钟。数百年前,华家先祖定居于此,立一铜钟,名“永安”。与晨钟暮鼓不同,永安钟每日会在晨暮时分敲响两次。因此,这安康府外不知名的小山村,才会有了天下皆知的名字,也是因此,说起永安,世人便会想起华家。
永安以钟楼为界,钟楼之南,是永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商铺。钟楼之北,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十里松林,过了松林便能看到华家正门。居于永安的百姓都会自觉远离松林,也会耐心地同慕名而来的外乡人说起这些规矩。只因他们心中清楚,永安钟外的繁华和安宁,皆因华家。
那个名动天下却低调如斯的家族,那个被上古神灵庇护而能知天命改命盘的家族。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会有这永安,才会有这乱世之中的一方乐土。永安钟界碑之内,那被十里松林围护起来的地方,是整个永安的精魂所在。那些松树,如同沉默的守卫一般,数百年来守护着华家,阻挡着一切窥视的目光。
凌奕坐在马车里,听着街上传来的人声,露出些许微笑。当年他第一次来永安,也是应了华歆的邀请,来参加他的弱冠之礼。当时的华歆,同他一道信步街中,华歆便会同他说起许多儿时的趣闻。
比如,永安钟边上的有永清池,传言池中住着一只千年老龟,背上有七星,见者即可一世永安,长乐无忧。有传言它喜欢听铜钱破水之声,因此经常可以看见百姓将铜钱扔进永清池中,虽说从没有人见过,但是来永安必去永清池投一枚铜钱已经成了永安的习俗。
又比如,永安正街有一家小食铺子,他们只卖一样东西——产自永安的蜜桔。他们会将蜜桔做成蜜饯或者糖果,每日黄昏,他们便会开坊制糖。永安的孩童们,自小便是在那蜜桔的味道中长大的,以至于他们长大之后,想起家乡,便会想起那甜蜜而芬香的蜜桔味。
再比如,永安只有一家客栈,叫永安客栈。客栈老板五代单传,客栈老旧,却对客人极其挑剔。慕名而来的,十两银子一晚。在店中打探华家近况的,赶出客栈。可是若是华家家仆或者侍卫有事住店,则房费全免,还送一壶自酿的好酒。
当年华歆说这些的时候,是笑着的。到现在,凌奕还能清楚的回想起当时的细节。华歆嘴角勾起的弧度,被风吹起的发丝,还有在行走中撞上来的孩童。这些东西,都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就在凌奕回想的时候,车门处传来卫平的声音:“小侯爷,我们到永安池了。传言池中住着千年神龟,背有七星,见者得福。它喜欢听铜钱破水之声,小侯爷可要下车一试?”
“不必了。”凌奕带笑的声音自车中传出,“若是有福,我也想同歆儿共享。一个人……没什么意思。”
车门处,卫平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道:“那我们便入林了,林中山路崎岖,小侯爷坐稳了。”
“嗯。”凌奕笑着应了,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他不说话,外间也没有再传来声音。卫平赶着车,一路入了松林,朝着华家正门而去。凌奕闻着松树特有的香味,在一晃一晃的马车之中,靠着软垫,阖眼睡了过去。
“主子,主子。”裕德看了一眼渐渐明晰起来的华府正门,伸手推了推在软榻之上睡着的凌奕。
“嗯?”凌奕睁开眼睛,一手撑着软榻坐起身来,一手抚上了微微发疼的额头,“怎么了?”
“小侯爷,我们到了。”回答他的,是车外卫平的声音。
凌奕听见了,侧头看了裕德一眼,便起身弯腰出了马车。裕德在他身后垂下了眼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谨慎的主子会突然睡着,甚至连他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是恍惚的。
门被打开来,山风带着些许寒意吹进了马车,让裕德回了神,他垂目敛神躬身跟上着凌奕出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处空地上,周围是遮天蔽日的松林,空地上铺着产自东海的青砖,空地北面是用汉白玉铺就的台阶。台阶两侧安放着白玉石狮,在石狮之后,是由巨木搭建而成的牌楼,上书华府二字。
顺着台阶往上,便能看到华家的大门。平日里紧闭的大门,此时却大开着,等待着凌奕的到来。
华歆站着华府门口,看着凌奕从马车中出来,他笑着抬起手,一边招手一边唤道:“阿奕——”
“阿奕——”
顺着声音,凌奕看到了在台阶尽头站着的华歆。他身着一身红衣,冲自己招手,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能从他的声音之中听出他此刻脸上一定挂着笑容。
凌奕朝着华歆招了招手,勾起嘴角:“歆儿!”
一边喊着,一边快步朝着华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