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夜委实是冷了,裴少嵇抬头看了眼濛濛的月色,有点后悔没披一件氅子。
【鹬蚌相争】
行宫不比禁内规矩严苛,但偌大的山中建筑也分得出松紧来,鳞次栉比的殿宇,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处从藏着龙武军的戍卫,裴少嵇眼风递过去,便有一双晶亮的眸子与他对上,接着点头示意,他便知晓,这人没有玩忽职守。
脚步渐渐加快,越接近帝王驻跸,岗哨便越多,到最后,饶是他,也需得出示腰牌,才得以放行。
他顺着长廊往暂且用来议事的临风馆步去,此处既然以临风为名,势必有它的道理。
此刻,秋风冷拂,山林里的枝叶摩擦得簌簌作响,风声过耳,吹得人身子更寒。
裴少嵇加紧脚步,走近大门,通明的灯火渐渐照亮脚下的路,但是风声却丝毫没有减弱。
守在门口的大监见了他,两人对施一礼,“惠安侯。”
“中贵人。”
因有皇帝之前留下的吩咐在,大监也不多问话,只是道:“王子在里面,还没出来,胡尚书和两位侍郎去了侧殿,侯爷不妨也过去吧。”
裴少嵇正要点头,殿内却忽然传出了一声击节,大监一怔,一呵腰,“侯爷且稍等片刻,皇上传奴婢呢……”
“您忙。”裴少嵇嘴上客气,面上并无什么表情。
大监见怪不怪,转身进了馆内,片刻后,裴少嵇便见他引着一脸虚白的帛裕出来,接着,向裴少嵇道:“侯爷先进去吧,奴婢这便去请胡尚书他们。”
裴少嵇点头致谢,抬步迈入临风馆,说来稀奇,馆外冽风作祟,一进到馆内,登时就清静下来。他忙放轻脚步,由内侍相引,低首进了内间里。
皇帝正半靠半坐在软榻上,四十余岁的帝王,虽然年富力强,却也经不住这一整日的辗转颠簸,眉间已露出一点疲态。
而皇帝面前,几个内侍正手忙脚乱地打扫着地上的碎瓷,裴少嵇略一看便猜到,多半是皇帝朝着龟兹王子发了火……说不准还是不欢而散。单瞧帛裕出门的样子,胡尚书他们多少也能料到一些。
裴少嵇心中叹气,明面不表,依旧施礼。
皇帝摆了摆手,慨然一喟,“少嵇啊,坐吧……你一向在用兵上有自己的见解,这龟兹人狮子大开口,你怎么看?”
裴少嵇没急着答话,反而先问:“臣只知道帛裕来京,是想说服您出兵,至于狮子大开口,又从何说起?”
说话的功夫,其他三位兵部要臣也都跟着进来了,皇帝摆手免了礼,一一赐座,接着道:“想让朕派兵替他们扫除内乱,还想让朕帮着一口气把回鹘人收拾了,大宁如今虽然太平,但朕也不愿意做穷兵黩武的皇帝,况且……收拾了回鹘人,于大宁有什么好处?到底还是任由龟兹做大,绝非好事。”
胡尚书闻言附和,“皇上圣明,龟兹虽与我大宁互市已久,但其之所以依附我朝,多半还是受回鹘威胁,因此才有臣心。您还记得去年冬天吗?龟兹人奸诈,妄想利用我大宁,镇压回鹘,他们此时都不知收敛,若咱们再替收拾了回鹘,龟兹人岂不是更要没了忌惮?臣不主张大宁出兵。”
他一番慷慨陈词,立刻引得身后两位兵部侍郎开口,“臣附议。”
皇帝没表态,只是将目光再次挪回了裴少嵇脸上,“惠安侯怎么看?”
裴少嵇一向沉稳有度,他原本要进兵部,就曾对引起过两位兵部侍郎的忌惮,这两位正是做上司拥趸的时候。况且这三人早就私下商量过,意见一致,并不稀罕。裴少嵇沉吟了一刻,继尔才坚定开口,“回皇上,臣以为,大宁必须派兵。”
胡尚书年近半百,也曾戍边守疆,此刻被人如此当面反驳,脸色不由闪过一点难看。
不过,因为皇帝始终保持着对惠安侯信任有加的态度,胡尚书也强迫自己耐心听这个年轻人发表自己的见解。
“皇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回鹘对龟兹一向是虎视眈眈,只等此契机,而今龟兹弱小,内乱纷生,回鹘近水楼台,若大宁不及时出兵,只怕回鹘不会安于其份,肯定是要抢来分一杯羹。”裴少嵇这才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胡尚书,半晌,接上话,继续道,“比起龟兹这个小国来说,回鹘俨然更是个棘手的对象,倘使回鹘蚕食龟兹,使我宁回两国直接大面积接壤,恐怕于国无利,因此,依臣漏见,大宁应当出兵。”
胡尚书等了良久才等来这个插嘴的机会,裴少嵇话音刚落停,他便立刻反问:“那照惠安侯的意思,帛裕提的要求,咱们就这么都应了?”
裴少嵇眉梢微挑,“应,当然要应,不过……小节上,还是有不少可以商榷之处。”
他一边说,一边望向皇帝,得到皇帝的首肯后,才详细解释下去,“首先,平定龟兹内乱,却未必要留着昔日的龟兹王,扶持帛裕继任即可,帛裕信佛,心怀慈悲,不会轻易生事,他膝下无子,需要从龟兹王室另外挑选一个继任者,这样接连两代,龟兹都难以恢复元气,不足为患,其次,出兵回鹘,不必大打,只消将回鹘边境往后推三百里,划归龟兹国界便是,这样,隔了一个龟兹缓冲,即便日后回鹘妄想报复,都有龟兹挡在大宁之前,这样,也算是两全了。”
皇帝皱眉渐展,原本有意挑刺的胡尚书也陷入沉思,裴少嵇仿佛料定会是这样的结果,不容众人沉默太久,便起身,撩袍跪在了皇帝面前,“臣请命,领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