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果尔看来,孝庄的意思非常明显——郑亲王上辈子也是死得及时,还没有特别显出来,不过那时孝庄对他葬仪下的旨令就已经挺模糊暧昧的了,这辈子只能说他正好赶上了新年的时候,也是事不凑巧。
他抬头看了娜木钟一眼,轻声道:“其实不单是郑亲王丧仪这一件事儿,往前推,像太后下懿旨但凡适龄满族女孩儿都必须参加选秀,经皇上筛选后才能婚嫁,这跟今天的事儿都是一脉相承的。”
孝庄的手段哪里只有这一点,盖因娜木钟的眼界还是略局限在内宅,博果尔才拿这最能让她感触深重的事情来分析的。
娜木钟半晌没有说话,猛然间明白过来,从座位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皇上借由这么一个看似是小事的命令,就把所有满人的婚嫁都捏在了手里?”
宗亲皇室全都由皇上指婚,而在大选中被刷下来的秀女才轮得到普通旗人,这样一下子就把福临的权利给凸显出来了。
要说娶老婆在谁眼里都是大事儿,迎娶嫡福晋跟抬进来个格格、庶福晋是完全不同的,它是一个男子成|人的重要标志,谁都不能等闲视之。
不跟着皇上走,别说是封官加爵,你连福晋娶得都比别人要次一等。更有甚者,你不跟皇上好好表现,皇上眼里没你这个人,指婚时说不定就有意无意地把你给漏了。
娜木钟想通这一点,一时间只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低声喃喃道:“从前我真是小看她了……我单以为她这是为了让全天下人知道,宗室的女眷都是皇上挑剩下的,皇上才是最至高无上的……”
后者只不过是一个隐形的威慑作用,她还在心中暗暗嘲笑孝庄小题大做呢,没想到人家这才是举重若轻,轻飘飘就把事情给办了。
博果尔看自己额娘明白过来了,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太后这一年多来做的其中一项举措罢了,说白了,还脱不了小打小闹的范围,今天这出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福临亲政以来,推行的各项政令接受到的来自宗亲的阻挠和反对确实不少。究其原因,一来皇帝尚且年幼,又显得宽厚中带着点小懦弱,不能服众。二来,还没有从草原时代完整过度的八旗宗亲还都保留着以旗主为尊的老想法,八旗旗主一旦同皇帝的意见不同,福临这个皇帝就处于弱势。
而对福临多项政治举措指手画脚、多加阻挠的宗亲又有几大依仗,有的自诩是顺治帝的长辈,依赖卖老;有的自觉与国有功,皇帝必不敢清算到他头上给人留下“鸟尽弓藏”之感;再有的,就是爱新觉罗家这一帮子,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别说没出五服,绝大多数闹得凶的连三服都没出,算起来大家都是一个祖宗。
“太后肯定早就厌烦了这群不长眼的了,可惜她又不可能明着表示出来,多方暗示,偏生人家还看不懂。”博果尔说到这里倒是有点想笑了,“太后正在慈宁宫气闷着呢,可巧郑亲王这事儿发了,上赶着瞌睡送枕头,她当然要好好拿捏一番。”
娜木钟彻底明白了过来,点头道:“一点没错,郑亲王是议政会最年迈的一位老亲王,比皇上还要高上一辈。一生戎马,lùn_gōng绩,绝不下于任何宗亲。他又是□□的亲孙,你皇考最信重堂弟,这个人选分量足够了。”
孝庄太后是想借此一举让仗着打江山的功劳就渐渐不把皇上看在眼里的亲贵们看清楚了,爱新觉罗·福临才是一国之主,是这天下的主人。若是有损了他的威严,郑亲王都要避让,何况是其他宗室?
娜木钟说完后就感觉一阵羞愧:“我还想着要跟她争一争,临到老了,人家不过露了三鳞两爪,我就抓瞎了。”
这个倒是无所谓,娜木钟虽然不忿是福临继承了皇位,这么多年来可也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她对博果尔的定位就是当亲王当贤王,久而久之眼界自然就变得有点局限。
孝庄与娜木钟就正好相反,这十几年来她一直都在与天争与人争,早就不是当初跟娜木钟斗得旗鼓相当的庄妃布木布泰了。
两人的水准要是还在一个水平线上,博果尔反倒会觉得奇怪。退一步讲,他也压根不想让自己额娘变成孝庄那样,闹到母子成仇的地步,那是何苦呢。
不过他看得开,并不代表娜木钟也能看得开,一辈子的对手了,在皇太极在时娜木钟比孝庄可要高了一头,现在掉了个个儿,她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很正常的。
博果尔并没有出声劝慰,反而抬手摸向自己被济度打出来的瘀痕,装模作样叹息道:“太后的算盘打得响亮,可怜我得去给他们跑腿,白费了不少力气不说,也根本讨不了好,您看看济度把我给打成什么样子了?”
娜木钟早看到他脸上一大块很明显的伤痕,不过见博果尔没说,就强忍着一直没出声,见他自己提起,才急忙道:“什么,是济度把你打成这样的?”
“可不是?”博果尔撇了撇嘴巴,“都知道是打给那位看的,他怎么就好意思下这么狠的手?”
娜木钟本来看着并不严重呢,听他一说还以为当真打重了,一听就坐不住了,走到门口连声让丫鬟把府医请来。
这点小伤不过用烧酒调和水粉擦擦就好,暂时顶上黄大夫空缺的府医三两下就处理完了。他又生怕自己做得太轻描淡写,显得两位主子小题大做了,特意吩咐淤青散下去前尽量不要吃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