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盆搁在架子上,热水还剩一些,阮小幺就着不多的水草草擦了擦,也到西边榻上躺了去,一整日从东赶到西,动弹时不觉得,此刻歇下来了,便感觉全身酸痛,困顿不堪,脑袋沾到瓷枕没片刻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是被小曲儿叫醒来的,阮小幺正睡得香,足足被叫了十来声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小曲儿已然穿戴好,向她道:“阮姑娘醒醒吧,天已不早,待会要去纳仁姊姊那处的。”
“……嗯?”她从鼻尖哼出了个音调,只见着眼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没听懂。
小曲儿无奈摇了摇头,大声道:“不早了,姑娘赶紧起身吧!”
阮小幺想了半天,这才想起自个儿如今的情况,懵懵懂懂点点头,胡乱找衣裳套到身上,伸手摸了许久,也没摸到昨日里那些衣服。
“先用这套吧,你原先那衣裳太脏了,穿出去怕要失礼,我这恰好有套小一些的,你穿也合适。”小曲儿从自个儿那头衣奁中捧出了一团,递给她。
阮小幺道了声谢,边穿着,随口问她:“我原先那套衣裳在……?”
小曲儿笑了笑,“我已经拿去浆洗房了。”
她愣了愣,有些别扭。知这人是好意,但一声不吭便将自个儿衣裳拿走,还是……还是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恐怕有点不妥吧……
小曲儿见她比着衣裳不动,又催了一句,“纳仁姊姊昨日着我带你过去,快些吧,否则她要去主子那处伺候了。”
“哦、就好!”她点了点头,将那股别扭劲儿抛到了一边。
出屋时,才发现外头天还未亮,也有丫鬟齐备好出来的,毕竟不多。为首的屋子正点着烛火,窗外透出了一团晕亮的光圈。小曲儿带着她,敲了敲那屋的门,“纳仁姊姊,我把阮姑娘带来了。”
屋门被打开,迎面便是纳仁微笑的一张脸,牵住了她,道:“进来吧。”
小曲儿退了下去,阮小幺被她拉进了屋。
这是间独屋,纳仁海珠一人住着,与前日里阮小幺住的隔壁间差不太多,只是似乎更多了一些摆设。妆镜那处还未收拾完全,想必是她刚从妆台前起身。
纳仁将门阖上,道:“昨夜还住的惯吧?”
她点点头,“多谢姐姐安排。”
“小事而已,”纳仁摆摆手,笑了笑,又想到了什么,一副嗔怒的模样,“鲁哈儿那人做事太鲁莽了,差点害了妹妹,妹妹别记挂在心上。”
“不会不会!”阮小幺忙摇头,“他将我从刑院中提出来,我还要感谢他呢!”
鲁哈儿为人与医药营的十一有些相似,都是人不坏,却总摆出一副冷脸,不知道的人恐怕还要以为他是个好苛待手下的。
纳仁指着张凳子让她坐下,自己坐到一边,道:“你能如此想,便太好了。我知你是主子看重的人,因此有几句话,要与你说,望妹妹不要嫌烦才好。”
阮小幺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妹妹是大宣人,听说以前也不是奴才,想来对下人间的弯弯绕绕所知不多。只是你既到了皇子府,便要守府上的规矩,昨日锦绣与香玉待你无礼,可她们毕竟是侧妃那处惯常使唤的,得了脸,行事霸道些也无人说甚。妹妹有些特别,主子看重你,这便是好的,但要记住,万不可恃宠而骄!”
纳仁海珠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抿了一口,娓娓道来。
她也担心昨日这小丫头受了锦绣香玉二人的气,如今被叶大夫所看重,必也被主子挂心,若心怀一丝报复之心,恐怕就要打错如意算盘,若再把这份看重当成了倚仗的资本,迟早,便会大祸临头。
阮小幺默默听着,这一番话有些刺耳,却是真正的逆耳忠言,无论面前这人是出于维护府中秩序或是什么心思,能与她这样说道一番,她已经十分感谢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如纳仁一般提点自己一两句,更多的,是站在一旁看好戏,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她无数次在想,若阮小幺没有附上李玲珑的身,若这身子还是原主,她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自己已然带着二十年的记忆,知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可若是真正的几岁孩童,如此三四年,恐怕就要被彻底毁掉了一生。
所以,无论纳仁海珠的话怎样,都恰如一盏明灯,照亮在一条狭小的、崎岖的黑暗道路上,给走在路上的自己带去一丝明亮与暖意,哪怕那灯只照得见一足之地,她已十分感激。
阮小幺神色有些感慨,笑了笑,“多谢姐姐提点,阮小幺终生受用。”
“你不怪我多嘴就好,”纳仁道。
她又与她说了一些零零总总的事项,各处的丫鬟排布、府中主子的景况、各人的职责等,阮小幺认真听着,总算搞懂了一些事儿。
皇子府的主子并不太多,兰莫一个,剩下的就只有一个侧妃、一个小皇孙,再没了其他。兰莫已丧母,如今只娶了一侧室,剩下个孩儿,对充实**之事一毫儿兴趣也没有,只专注于做皇帝的好儿子。
主子省心,便是府中一干下人们的福气。
兰莫往常不太理会内宅之事,仆婢们勾心斗角,只要不明火执仗搁到面上,不给自己添乱,爱怎么去怎么去,他对下人的所有要求只有一个——忠心。
再好的奴才,不忠心,也是不能用的。
纳仁海珠说到此处时,神色有些微微的变化,被阮小幺敏锐的捕捉到,却很有自知之明的继续沉默,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