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的人早走了个精光,沿着梯道点了一排油灯,照得通明。门前只留了店小二一人,因走不开,啧啧朝远处看着。
玛瀚城中夜幕降临,如暗蓝色的一张天网,密密匝匝铺地盖了下来。暗夜中,升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巨龙一般,蜿蜒迤逦绕在了城周围。驱散了
一城黑暗,也照亮了城中之人惊艳的双眼。
来来往往的百姓皆喜意盈面,盛装丽服,察罕更是如此,风姿华茂,隐隐透着一丝驯服不下的野性,映着通红的火光,面庞上流光溢彩,在人流中
鹤立鸡群,使人折服。反观阮小幺,连发髻都是东倒西歪,脂粉未加,仍穿着来时那件素色小袄,对着他便忽的生出了一股子羞于见人之意。
“你若早点与我说,我也不会弄得这么乱……”
身遭人群拥拥攘攘,她口不应心的抱怨着,却不自觉又攥紧了他的衣袖。
察罕温和的望着她,“你这样很好。”
她未说话,侧着脸,扬起了一个笑容。
长蛇一般的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每人手中都执着晃亮的火把,一时间,口中俱发出“呼嗬”的喝喊声,震天动地。接着粗犷嘹亮的歌声响起,极
简单的调子,和着雄浑急促的鼓点声,此刻听来,竟使人有一种神谕般庄严神秘的感觉。
阮小幺为眼前的画面所震撼,久久心荡魂摇,回不过神。
“迎冬节会从今夜开始,到明日申时方止。不过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动身,因此玩过这一晚便罢了。”察罕道。
她长长舒了口气,感受着初冬冷冽的寒意与夜中火热的气氛,笑道:“这算是有史以来最优待的起解了……”
一路上别人骑马她坐车,白日行路、晚间歇息,自始至终,就没受过什么苦楚,几乎让她忘了自己其实是应被押解的“囚犯”。
察罕在欢腾喧闹的鼓点声中几已忘记此行的目的,又猛然被她提了起,蓦地忆了起来,原本欣然的面色霎时间有些难看。
她却毫无发觉,恍然想起一事,问道:“到了盛乐之后,我会怎样?”
他沉默了片刻,道:“由大理寺发配。”
她对北燕政权什么的不甚了解,却也晓得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
“那……”想了想,他道:“发配到哪里呢?”
察罕却不愿多言,只道:“我会尽量帮你,别多想。”
他微笑了笑,瞧着她墨玉一般亮晶晶的眸子,又问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
“轰”——又一声喧天的炮响震入耳中,将她说的话悉数掩了去,只剩了那两片小小的唇一张一阖。
城中喧腾声声,另一头的客栈里,朦朦胧胧的声响却丝毫传不到一人耳中,他似什么也听不到,将薄薄一张信条细细卷起,轻微的一声哨响,窗外
黑黝黝的夜中,扑剌剌降下了一个黑影,梳理着羽毛,小小的胸腔中发出沉闷的“咕咕”声,毫无惧意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将纸条塞入信鸽腿上的信筒,又一手将它抛入黑夜中。
外头传来一阵蹬蹬的上楼声,一个轻快的声音传来,“普兰,好了没?磨磨蹭蹭的!”
“来了!”他关好窗,应道。
空中尽责的信使飞向西边的远方,城中欢庆正浓,无人察觉。
与此同时,北燕京都——盛乐某一处府邸之中。
空中弥漫着番雪莲清爽幽然的熏香,夹杂在浓郁发苦的药味中,一个侍婢匆匆走出屋,手上尚端着被打翻了一半的药碗,灰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落
在地上,无情嘲笑小奴隶的惶恐焦虑。
屋宇高广,雕甍飞角,凌厉盘突的鸱吻屹立在高高翘起的檐角上,层层琉璃瓦顶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只稀稀疏疏透出一些流滟的色彩,院落中也是
银装素裹,寒梅怒放,纯白中绽出星星点点的殷红,衬在雪上,越发明艳。
屋前乌压压侍立着一群仆婢,当中不时有人行去匆匆,面色恭肃。
瞧不清里头,但光看这屋外的阵势装点,也必然想见屋里定是暖香融融,金雕翠饰。
屋里已然响了半日孩童的哭声,此刻终于消停了一些。片刻后,镶嵌各色宝石的那扇门被无声拉开,一个劲瘦干瘪的身影走了出来。
众人只敢稍稍桥上一眼,俱又低下头。只为首一个浅蓝色素纹皮服的女人迎了上来,问道:“国师,圣子如何?”
那被称作“国师”的男人微有些佝偻,也是上了年纪,一双浑浊的眼眯了眯,牵动整张脸上沟壑般的褶子愈发深刻。他枯薄的唇有些止不住的抖动
,推开想要上来搀扶的下人,喃喃道:“这不可能……”
“什么?”她未听明白。
“圣子无事,好生调养,过两日便可恢复。”苍老的国师压下心中所想,道:“若往后再有此种情状,速来禀报于我!”
女人双手相结,举过额头,垂下眼,应了声“诺”。
国师不再多留,步履有些凌乱,也不要人来扶,自己匆匆回了国师府。
圣子再过一个月,便满四岁,然而前日夜中突然大汗淋漓,呓语连连,醒来后便哭叫不止,似乎极为害怕,然究竟怎么回事,一干侍人束手无策。
国师也许知晓,但无人敢去问询,既然都说无甚大碍,所有人的心便也吞回了肚里,不再提心吊胆。
无论是玛瀚城中抑或盛乐之中发生的事,阮小幺都无从知晓,然而冥冥中一轮星盘依然缓缓推动,未知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