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后宅之中除了主子便是丫鬟顶天,侧妃性子弱,从娘家带来的几个丫鬟便厉害了起来,一多半向纳仁海珠要了院儿中最好的几间,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那屋子还是朝北的,冬日里虽有火盆,总不如南面暖和,正巧前个月当中有个出府嫁了人,南面的一间屋空了出来——便是阮小幺被带去的那间。
因此她来府中的第一日便招了一帮子女人的恨,只为了一间屋子。
那丫鬟也不回头,带她到了屋那头儿,将灯笼挂在一边的壁钩上,道:“姑娘请。”
里头一应事物都安置得妥妥当当,不大宽,却挺深,被一副简致的小帘儿隔成了两小间,里头便是一张榻,衾被也是洁净的,想是刚被人换过。
“有劳姐姐!”她微笑了笑,行了个礼。
那丫鬟没想到她如此,愣了一刹,忙摆手道:“姑娘莫要如此!”
自己只是个三等丫鬟,这姑娘瞧着清灵标致,又是被鲁哈儿送回来的,指不定与主子就有什么关系呢!哪能向自己如此行礼?
在这府中,需时刻记得谨言慎行,若依着自己的性子咋咋呼呼,说不定哪天便会得罪什么人,到时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当然,最重要的,是有眼力见儿。
什么人该捧、什么人改踩、什么人该远远地托着,这都是门学问,想在这权贵内院中生存下来,必须要学会这些东西。
阮小幺仍在打量着周遭,回过头,便捕捉到了那丫头眼中刹那间划过的一丝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果然,对方将门儿半掩了,轻声在她旁边道:“姑娘,入夜了有人看管着,一时起不了乱,到了明日,你可得注意些,别惹了上头的姑娘们!”
她这话已是说到地了,若这小丫头日后能有个一星半点的福气,自己或许还能得些好处,即便她是个福薄的,也碍不到自个儿。
阮小幺心领神会,点点头,“多谢姐姐提点!”
那丫鬟又看了她一眼,露了个笑容,将钥匙摘了一把给她,便出门去了。
阮小幺在外头冻了半天,好容易得了个屋子,呼啦一掀帘子便倒在了榻上,四处望望,也不知道洗漱的东西从何而来,没奈何,只得先去睡了,明日再细细处理。
只是不知她以后是否真要日日住在这里,从慈航寺逃出来,到如今便快有半年了,这半年的事儿都能写成一本西游历险记,当中苦辛,只有自个儿才能明白,总在辗转奔波,总在委曲求全,差点都忘了,她所习惯的自由是什么感觉。
缩在榻上,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那片平滑细腻的肌肤上,突突兀兀肿起了一片划痕,似乎是个北燕的“奴”字。
现下可好,在大宣,自己指不定已被划入死户;在北燕,自己又成了奴籍,不晓得今后还能在哪里安生。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察罕。
他背着阳光,低头看自己的神采,蜜色的面庞,总是笑吟吟的叫她,一个月前,进大理寺时,他对自己说——有我在。
在在在在在——在个球!到现在为止他一次都没露过面!
她愤愤然想着,脑海中那个察罕又变了神色,无喜无怒,竟有些像大皇子兰莫,瞧着人时只是平静中带了些寒潭一般的冷漠,对着自己时,也是那副模样。
莫名便觉得心中有些不好受。
放佛怎么努力,都无法再与他靠近一些,到了盛乐,他便变回了一个风雅英俊的大家公子,而自己,却更下一层楼成了个奴婢,怎么想都不对劲。
她低低叹了声,待到明日太阳升起,不知又是什么光景。
一夜几乎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直到一丝光线透进了窗纸,天色尚且泛白时,院中便有了些动静。她被惊了醒,蓬乱着头发,拥着被子坐了起来。迷瞪了半晌,才发觉自己无甚事可做,便又倒了下去。
然而没过多久,外头?响动过后,自己的屋门便被拍得如震天响,伴着外头的叫声:“赶紧起来了!都几时了还睡!”
阮小幺不明所以,趿拉着鞋过去开了门。
当前两个体格高挑的姑娘拦在门左右,见着自己,眉一挑,那深邃的眼窝中瞳子一转,上上下下便打量起了她。
这两人穿戴大体相同,都是件浅碧色印花挑竹纹的袄子,只耳上、腕上戴的不尽相同,眉眼深邃鲜辣,一瞧便是不好相与的主儿,倒像姐妹俩似的。
放眼望去,外头走动洗漱的丫鬟也有几个穿戴相同的,还有些则是靛青色的袄子。
想来是等级不同,穿戴也是不同的。
“昨儿个夜里便听到了动静,还以为是沁丫头又回来了,怎的住了个个野鸭子?”
说话的便是伺候侧妃的大丫头了,名唤锦绣,旁边那个则叫香玉——俱是汉名儿。
那是侧妃给起的,为了迎合大皇子的喜好,只是有没有用便另当别论了。
阮小幺刚醒,脑子转不过弯来,将落到额前的一绺头发拂回后头,面上呆呆的,什么话也没说。
院外头一些丫鬟已然向这头看过来了。
香玉在一边和着:“瞧瞧她这呆样儿,谁这么不长眼给送过来的?”
两人身后几步外,跟着各自的小丫头,听候使用。
锦绣叫来那丫头,问道:“昨儿个谁值夜?”
“回姊姊,是九琦。”她道。
“把她叫来!”
阮小幺清醒了些,清了清嗓子,问道:“二位是?”
“你是哪里来的小丫头?”锦绣狠拧着眉头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