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瘦得只有一弯眉毛,细亮亮悬在中天,衬得天幕益发深沉。
唐糖将那册《墨子残卷》翻弄了无数遍,愣是睡不着,跑到厨下去顺了几壶梅酒,企图喝一些来激发睡意。谁知一壶喝下肚,脑袋反倒更是清明。提笔想留一封信,熬得墨都干了,却仍无从落笔,只好呆呆捧一册书打发长夜,眼睁睁望着天边泛出光亮,这才有了些微倦困。
她和衣倒在书房软榻,沉沉正要入眠。隐约觉得脖颈痒痒,斥了一声“二呆”,手一巴掌拍上去,手感又刺又硬。
唐糖心知触到的绝非那只傻猫,然而此刻困意偏生又正汹涌,只得迷迷浑浑由得他去,便翻了个身继续睡。
再醒时天光大亮,那软榻本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唐糖居然硌得浑身难受,想要起身,却发现身子被勒得根本无法动弹。身子被挤得只占得一小半,还有大半被个胡子拉碴的混蛋占去,这无耻之徒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自己睡得正香甜。
唐糖闭眼依了会儿,终是强挣起身,轻轻掰开他的手,耐着性子唤:“你醒醒,我有话说。”
这人居然只勉力眯开一只眼,也未看她面色,强揽过她来亲了亲,嗓音沙沙唤了声:“小狐狸,亲亲我。”
唐糖鬼使神差凑去亲了亲,他满意不已,重又闭上眼道:“赶了三天三夜,陪我再睡会儿。”侧了个身将她重新搂了,却又贴着喃喃诉了句,“你不知道,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有你在怀里睡得更香了。”
她正琢磨遂州过来何以要赶三天的路,谁知他此话刚完,干脆呼呼睡过去了,再唤不醒的样子。想必是当真疲累到了极致,任窗外鸟鸣如何滴溜宛转,任唐糖偷偷溜开怀抱起了身……书房里只闻他沉稳匀净的呼吸声。
她叹口气,从一旁的空柜子里取出傍晚便打好了的包袱,背上肩头,悄步往外。
只可惜刀刀他娘亲临终所托非人,托了她这么一个靠不住的,才替人家领了几天的儿子,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好在纪府高门大户,娶位贤妻回府弦续,哪怕尚她一位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的罢。
如今她连一心要做的事情都失却了,望断天涯,寻不见家。然而屋外的朝晖是金色的,云形永在变幻,天地之大,一路往西跑至荒境,想必总能寻见一处容身之所。
唐糖本来不想矫情的,可惜行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落了泪,奔去回到书案旁,取炭枝往纸上涂了数笔。
正要重新出发,见榻上这人竟连靴子都不曾脱,靴侧微微鼓个小包,唐糖还道这家伙累得腿肿,终究不忍,蹲身便去替他卸。
他的靴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的,她动作极尽轻柔,竟是怎么都脱不下来,她摸了摸,靴内侧居然还有一处暗锁。
唐糖从没见识过靴子还可以这样折腾的,心头好奇,幸而他睡得极死,这个结构于她又很容易解开,便略使巧劲将那枚暗锁上下拨了拨,轻轻转上一圈,果然“吧嗒”一声,靴口开了。
刚脱下一只,靴子里竟是扑落落掉了数样小物件出来。唐糖目瞪口呆,靴子里藏那么些东西,他平时如何行路?
再瞅一眼靴子里侧,方才明了,他一只靴内上方缝有两处暗袋,这些小物件便是从暗袋之中跌出来的。
唐糖无意去查那些小东西,本打算归拢归拢扔进靴子里了事。
人都是要绝交了的,连那册《墨子残卷》都替他好端端留在书架子上,唐糖并不打算扣他一样小东西留作念想。这辈子的纪念实在太够,下辈子、下下辈子……一并免了罢。
然而只垂目一扫,竟扫见一件熟物。
鱼形的黑玉手串,尾端乃是红绳编织的金刚坠。便是他那日画舫之上,询问过她的物件了。
唐糖当日打扫府上劫后残庭觅得此物,也曾想过这个手串许是歹人不慎遗落的随身之物,恨红了眼睛。但祖父弥留之际,要她一定只顾保命,绝对不许追究。她才听话将此物置于孟州故宅,头也不回逃命去了。
这个家伙独自跑去孟州作甚!
唐糖耐不住好奇,继而去翻找那堆小物,那里头除却几枚暗镖,另有一只小锦囊,一枚蓝木牌。
锦囊之中藏了一张纸,唐糖打开看,赫然是一张鹿洲朱记当铺的当票,存月乃为去年四月,开具的日期却是去年八月,上头用红印章敲了一个“补”字。此乃当铺惯常的做法,以表这一张是补开的当票,免得和遗失的那张混淆。
榻上的这个混蛋告诉她从朱记当铺取出乃是这册《墨子残卷》,岂料他从头至尾皆在扯谎!依照当票上显示的日期,那件存物至今仍在鹿洲,至于为什么还在鹿洲,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她的。
虱多不痒,被骗得惨了,人倒也释然。唐糖并不在意那张当票,反对那枚蓝木牌有些兴趣。
此物一望即知乃是齐王凭信,其上暗纹雕花,与赵思危平日给她的蓝皮信封上之暗花全然一样。而木牌之中另有蹊跷,唐糖取小银钩轻轻在木牌边缘处轻轻划了一划,那块牌子“扑落”一下弹开,随即分作了两块。
其中一块的木牌内侧的正中,刻了个图案,正是一条鱼的模样。
唐糖望着那条鱼,只觉浑身血液凝结成冰。
她左手握着木牌,右手捏了那鱼形手串,仔仔细细确认了一回。两条鱼的雕工、形态……的确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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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府内,小太监跪在书房门口,吓得颤颤巍巍:“小……小公子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