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松鹤堂。
当家主母杨氏伺候颜老太太用早饭,乌木包银的公筷夹了一只萝卜羊肉水晶饺,沾了沾姜丝醋碟,然后才放在颜老太太跟前的青花缠枝莲纹小碟上。
颜老太太缓缓摇头道:“彩屏、添一副碗筷来。”
又对杨氏说:“你坐下来陪我一起吃,孩子们都不在,怪冷静的,我一个人吃着没意思。”
杨氏乖顺的坐下,喝了几口粳米粥,欲言又止的看着颜老太太。
颜老太太对彩屏使了个眼色,彩屏会意退下,杨氏这才压低声音迫不及待的问道:“也不知他们路上顺不顺,万一——。”
“你别胡思乱想了。”颜老太太打断道:“不就是去徐州世交那里避一避么?等到燕京局势平稳了就回来,一个当家主母先慌起来,如何震慑住下人?若出了纰漏,你的慧莲和宁嗣境况就危险了。”
杨氏连忙说道:“母亲放心,我早就按照您吩咐的,对下人们说因您梦见老爷子在地下说想念几个孙子辈,醒来后一早便命他们去城外的寺庙里吃斋念经,为祖父祈福做法事一个月。”
“为显诚心,他们这一去都没有带下人过去服侍,横竖寺里也有知客僧安排起居。因担心孩子们不懂事,就要柳氏跟过去照看着,顺便也替我这个媳妇上几柱香,尽尽孝心。”
“那就好。”颜老太太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补药还在喝么?也该再给宁嗣添个弟弟了,听说老爷这几日都在你房里歇着?”
杨氏脸一红,说道:“一直在喝来着,就是不见效,媳妇心里也不做什么指望了,横竖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唉,我们五房若要再添丁加口的,估摸还是要指望那两个通房争气了。”
颜老太太说道:“五房不缺庶子,就还缺个嫡子,三十多岁又怎么了,姚府二夫人快四十岁还生下一个大胖闺女呢,你瞧瞧,如今知菲这小丫头长的多好看,你好好调养身子,机会还是有的……。”
八日后,半夜的京杭大运河上,睡莲在船舱的大通铺里睡的正熟。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乘船南下了。
第一次是为了母亲的丧事,睡莲不到两岁时,和亲娘魏氏的棺椁一起被打包,母女两个虽然阴阳相隔,但都被甩包袱似的打发去成都老家。那个时候睡莲身体还不好,一路上几乎都是昏睡,细细小小的两岁小女童、奶娘周妈妈又是个粗心的,睡莲差点没能挺过漫长的路途。
第二次倒是个喜事,三年前大房大小姐宁壁出嫁,颜老太太带着她们烟花三月下扬州,路上还算顺当,只是到了扬州港时被许三叔在港口码头狠狠为难了一把、后来还差点被徐汐算计。
这第三次,便是现在了,只是这一次是逃亡。
灵船挂满了白麻幔帐,又是在夜航,大船除了燃烧沾满火油的火把以外,还亮着许多白灯笼,隐隐约约传出女子呜咽哭泣之声,远远瞧去,真是鬼气深深,每遇到过往相逢的船只,那些船只都会主动避让开,怕沾了灵船的晦气。
已经是半夜了,七夫人柳氏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看见身边同在大通铺上熟睡的睡莲,不禁暗叹这个女孩果然不愧为是五哥选定的家主,大难当头了,都能那么镇定,自己儿子儿媳惶恐未定、心神不宁、怡莲和宁康在上了船之后就静静抱坐在一起不说话。
慧莲更是哇哇大哭,吵着要回去找母亲杨氏,被睡莲一个严厉的眼神吓的止了泪,宁嗣正待开口问几句,被睡莲抢了先说道:“祖母、父亲、还有九叔以身饲虎,换来我们逃亡的机会,你们想要他们的付出功亏一篑?再说这也只是暂时避一避,等圣上班师回京,燕京风波平息了,我们就回去。”
后来睡莲照常吃吃睡睡,不仅不见憔悴,反而精神奕奕的翻看舆图,若有所思,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连带着另一位家主宁佑也慢慢镇定起来,安慰几个小的,大家情绪方定。
柳氏给睡莲掖了掖被角,悄悄起了床,打算去船尾灵位处烧纸钱,一来是做给外人看,掩饰逃亡的身份,二来可以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
重孝期间不能穿狐裘等御寒的衣物,柳氏只得在中衣外面穿上臃肿的粗布大棉袄、棉裙、然后在外头披上缁麻大袖孝衫、长裙、和盖头,简单绾起一个发髻,插上竹钗,下着麻鞋,衣裙边缘都散着线头,没有缉边。
这是五服中最重的斩缞服饰,按照睡莲统一口径的说法,如今他们姓叶(即颜字一半“页”的同音字),是在外地贩茶的游商家族,因当家的去世了,寡妇沐氏(即柳字一半“沐”的同音字)带着长子、长媳,还有三女两男回老家去,安葬亡夫。所以此行所有人都穿着最重的斩缞缁麻孝衣。
这是一艘普通的商船改成的灵船,和以前乘坐的宽大官船没法比,只有两层,上面低矮的小层只有两个小船舱,按照男女分开打了两个大通铺,吃睡都在这里。
下面是简易的小厨房,一对聋哑夫妇负责做饭;还住着护送的五个镖师,十个水手,船舱的最底部还有个棺椁——里面真的有具尸体!是横尸街头的流浪汉,颜五爷命人细细做了防腐处理好生装裹了,运到城外的义庄去,作为此次逃亡最重要的道具。
灵船简陋,好在是船体轻,速度快,远离燕京那个是非圈的速度也快,每一秒,几乎是在和死神赛跑。
此时已经是十月初了,霜满长河,寒气逼人,日夜兼程航行了五天四夜,灵船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