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睡莲还在学堂听夫子讲玄而又玄的易经时,松鹤堂管事容嬷嬷先是抱歉的夫子和打招呼,然后唤她赶紧回去。
“老族长夫妇大老远从成都来京,老族长夫人说很想见你。”容嬷嬷说。
族长是要在老家处理繁琐的族务的,如今举家赴京,是卸了族长之位,来京城养老享福的吧?
因为康嫔娘娘的关系,西城颜府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外戚了,颜大爷长期在户部当一个未入流的宝钞提举司典史,康嫔娘娘生下六皇子后,升了正九品的户部宝钞提举司副提举。
须知不入流和正九品天壤之别,不入流只算是吏,不能称之为官,正九品副提举就是正宗的朝廷命官了。
颜二爷今年春闱高中三甲同进士,在礼部任正九品检校,女儿颜如玉是馆陶公主的伴读,在外人眼里,颜家二房前程大好。
到了松鹤堂,远远就听见颜老太太和老族长夫人说笑的声音。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我们都成了老太婆啦。”
“可不是么,想那年我们举家去金陵,老嫂子亲自送到了万里桥码头,那时候,老嫂子家的长子才刚会走路呢,唉,现在想想,仿佛就在昨日似的。”
“那个时候我看着你们的大船远去,当时觉得,成都金陵千里之遥,这辈子恐怕难得再见了,没想到到了快入土时还能见着……。”
睡莲入了正厅,敛衽行礼道:“祖母安好,见过老夫人。”
“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老族长夫人笑得满脸菊花,转头对颜老太太说:“你家九丫头是个极好的,和我做了八年的邻居,小大人似的学着打理家务,宽待族人,倒比我那个淘气的大丫头如玉懂事多了,我喜欢的什么似的,把她当亲孙女疼爱。”
颜老太太笑道:“多亏了老嫂子照顾,这孩子去成都时还是药罐子,八年过去,脱胎换骨似的康健起来,去年回来的时候下巴还是胖嘟嘟的呢,我都不敢认了。”
老族长夫人将睡莲拉到怀里细看道:“哟,瘦了,高了,比以前好看,将来必定是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那里那里,睡莲这孩子还欠雕琢。”颜老太太自谦道:“你家如玉才真是绝了,那模样,那性子,啧啧,我这个孙女拍马都追不上啰。”
老族长夫人照例也是一番谦辞。
睡莲很同意颜老太太的看法,颜如玉本来颜色就比自己好,聪明伶俐,加上在皇宫那种棒槌都能磨成针的地方历练数年,心机深似海。
老实说,睡莲现在也猜不出颜如玉的心思了,曾经那个清澈透明的女孩、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女孩,如长江之水,奔流到海不复回。
睡莲坐在老族长夫人旁边的绣墩上,做乖巧状听两位老太太闲聊往事。
谁家中兴、谁家败落、谁谁去世了,两个老太太聊着过去一个又一个熟人,发现活着的并不多了,又是一番唏嘘。
正聊得兴起,外头管家来报,说族人颜宁宵要来给颜老太太拜寿。
“叫他进来吧。”颜老太太心情颇好,又对睡莲说:“不用回避了,都是自己族人。”
睡莲端端正正坐好,轻轻摇着惯用的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半遮面。
老族长夫人感叹说:“宵哥儿是个孝顺孩子,为了赶回去看他生病的母亲,连春闱都错过了,直到伺候痊愈了才回京。”
“春闱三年后再有,娘只有一个,宵哥儿确实是纯孝。”颜老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早就得了成都老宅刘管家的信,说容氏其实是房子被人纵火,吓出病来,心下怀疑是泰宁侯太夫人或者泰宁侯指示人纵火。
容氏现在被老族长奉为上宾,生病后一直住在族长家里,可能就是怕再出“意外”。
颜老太太问:“容氏没跟着老嫂子来京么?”
老族长夫人摇摇头,说:“宵哥儿要接她来,她说怕拖累了儿子,就是不肯跟着来。说要看着宵哥儿三年后高中,衣锦还乡。”
颜老太太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容氏一个寡妇家,也快熬出头了。”
说到这里,别人也就罢了,坐在一旁陪客的七夫人柳氏眼圈有些红。
老族长夫人立刻反应过来,朝着柳氏点头道:“你的佑哥儿也是个好的,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了,将来必然也是高中的。”
柳氏笑道:“承蒙您吉言了。”
正说着,颜宁宵来了,穿着八成新的蓝布直裰,看来依旧是他母亲容氏巧手缝制,头戴黑色方巾,腰间悬着一个米黄色缎平金银绣杂宝花果纹扇套。
因是拜寿,颜宁宵行了跪拜大礼,颜老太太喜笑颜看叫他起来,从上到下打量一通,道:“我看着倒像是瘦了。”
“这个孝顺孩子亲自伺候他母亲汤药,还要抽空温书做文章,可不就瘦下来了。”老族长夫人笑呵呵道。
颜宁宵奉上寿礼,说:“这是我母亲给老太太做几双鞋袜,不成敬意。”
颜老太太示意容嬷嬷接了,笑道:“劳烦你母亲了,拖着病体做这些细活。”
颜宁宵道:“母亲说我这几年寄居在府上,承蒙老太太照看着,心下感激不尽。”
言罢,颜宁宵又向老族长夫人和陪客的柳氏行了礼。
睡莲站起来,将宫扇搁在腰间,敛衽行礼道:“宁宵哥哥。”
大半年不见,眼前的女孩已经有了少女的轮廓,举止文雅娴静,好像荷塘里含苞待放的莲花。
“睡莲妹妹。”颜宁宵长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