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去叫个一声,咱们就走了。”
徐邦达见自己的新婚妻子始终垂着脸,以为她害怕面前这个如同下等人般粗鲁闯入的男子,听到自己母亲召唤后,便凑到她耳畔,用她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这样安慰了一句。
徐若麟终于转过了身,毫无避讳、直直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少女初念。他看着她着了一身喜气的红衣站在那里,肩膀还略显单薄,身子或不及十八岁时盈润,却正纤秾楚楚,我见犹怜。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她的新婚丈夫,此刻正用一种亲昵而自然的姿态挨到了她的耳边,轻声对她说了句不知道是什么的话。然后,他又看到她终于抬起了那张熟悉的脸,杏眼桃腮,朱唇微点。她朝着她的新婚丈夫微微点头,神情娇羞而柔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在那个已经如雾如电的过往世界中,他从没见过她对自己这样,一次也没有。而现在,这个刚刚在昨夜成为他弟妹的少女,在她丈夫的鼓励下,终于迎着他的目光,朝他缓缓而来,面上挂着生疏而羞涩的浅笑。
徐若麟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面无表情,袖下的那只手,却早已紧握成拳,青筋毕露。
他在黎明时分皇城的宽阔街道上飞马踏泥,最后一脚跨进这座国公府的大门,面对迎接他的满院飘着的还没摘下的大红喜笼时,本还怀了一丝侥幸,期盼那个女子也能与他一样,历了往生,亦记着曾经的过往。但是现在,一眼看到她的眼神,他便知道了,这真的只是自己的侥幸盼望,结果是卑微与无望而已——历了往生的是他,记着前尘旧事和那个盟誓的也是他。而她,不过只是一个宛如朝露般明净无瑕的少女,此刻正盈盈立于他的面前,用一种陌生而矜持的目光打量着他。
一种宛如葬身于冰冷漆黑海底的孤寂与绝望慢慢生在了他的心头。仿佛有柄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他胸口那处正在搏动的地方。那地方很小,不过他的拳头大,痛感却慢慢蛛延开来,直到爬满了他四肢百骸的最末角落。
他记得她的一切。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小名,甚至她这副身体上的每一处小小细节。她却完全不知道他是谁。
如果这就是对失约的惩罚,那么这种惩罚,比万箭穿心更要让人痛到骨髓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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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到了徐若麟面前,停在他几步之外,恭敬地行了个礼,轻启朱唇,道:“见过大伯哥。”态度落落,不失伯爵府闺秀的风范,却又带了新妇的略微娇羞,叫人寻不到一丝值得指摘的地方。
徐若麟终于回过了神,,略微仓促而狼狈地道:“弟……妹不必客气……”
初念朝他点了下头,便转身朝着自己的丈夫稳稳走去,然后在身后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与徐邦达一道向尊长辞别,两人并肩而去。
徐若麟一直望着这一对新人的背影,直到他们出了中堂,出了抱厦,与身后跟着的一堆丫头婆子一道消失在第一道拐角处那片浅金的朝阳斜照中。这时,司国太被人扶着站了起来,道:“大郎回来便好。许久没见你面,恐怕果儿都不认得你了。既回来,此番便多住些日子,不必匆忙又走,弄得一家子人倒无端多出生疏。”
徐若麟终于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祖母,道:“祖母教训的是。此次回来,是要多留些日子的。”
司国太的目光掠过一边脸色微微发僵的廖氏,嗯了一声。廖氏已扶好脸色,接口道:“如此便再好不过。只是前些时日,府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忙着张罗你二弟的婚事,加上先前也没得你要回的消息,你那院里的人手便少了几个。这就叫管家调人过去……”一边说,一边叫门外侯着的崔多福。
徐若麟略微一笑,道:“母亲不必费事了,我一人而已,用不着人伺候,烦请母亲叫人把我歇脚的屋子洒扫干净便可。”
廖氏道:“这怎么行。好歹你也是国公府的大公子,身份摆在那儿。既回来了,怎可叫你和在外头一般?传出去可不就成笑话了!”说罢命崔多福道:“赶紧调几个伶俐的人到大爷屋里去,不可怠慢了大爷!”
崔多福忙应下,转身而去。
徐耀祖道:“好,好。那就安心在家住下。若是赶路乏了,先回屋歇着吧,待得空,再与你叙话。”
徐若麟恭谨地应了声是,看着众人避过自己方才踏出的那串泥水脚印出了中堂,这才看向一直望着自己的女儿,朝她笑道:“果儿,爹带你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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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随辇上的徐邦达回到濯锦院,与丫头们一道先伺候他宽衣,扶他躺回了榻歇下,吃了煎好放得正不凉不烫的药,自己随后也换掉一早的那身行头。等这一切都做好了,心中因为方才那场不期而遇而带来的惊恐和不安才稍稍地定下了些。
既然自己出门时的那场雨可以停,昨夜的洞房过得也与前世不同,那么徐若麟也完全可以现在就回来。此刻的自己,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弟弟新娶的妻子而已,所以只要往后自己小心谨慎,就绝不会再行差踏错半步。
初念不断这样安慰自己。反复回想着自己先前与他招呼时的种种细节,从眼神、神情、说话的轻重乃至于脚步的快慢,确定自己确实做得恰如其分,丝毫没有不当之处,这才终于微微舒了口气。
“你们都出去。”
榻上的徐邦达屏退了屋里的人,只剩初念一个的时候,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