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暴怒的薛国观薛阁老,亢家的胖少东声音不变,仍是十分沉稳,只是又加了三分无奈:“自万历年间海贸大兴,士大夫家和普通百姓都是毁田植桑,或是改种棉花,松江一府,种稻米的已经是寥寥无几,大半的田主都是老,松江布行销天下,海内闻名,要不是一府都种棉植布,哪来的这么多?”
这么一说,薛国观和旁边偷听的林文远都是明白过来了。
自隆万开海,江南人雨露均沾,都是大有生发。
有钱的士大夫当然也有田,放着大筐的银子不赚,还种粮食,岂不是猪油蒙了心?所以毁田植桑,养蚕,种棉花,什么来钱弄什么。
这几十年下来,大田主发大财,小田主发小财,没田的给人家打工织布养蚕,也能弄一口吃食。江南地方,一台织机,一个小媳妇忙活一天,就够一家几口吃食了。[
这也是南方女子地位渐高的原因所在,男子泡茶馆听评弹,最多农忙时服侍一下田地,或是养蚕忙时帮一下手。
平时手不动肩不抬,一家吃食全靠妇人的一台织机,加上吴人重嫁妆,妇人过来,总是带着自己的一份家当,原本腰杆就十分硬朗,再加上赚钱掌握了一家经济大权,想不当河东狮也难啊。
薛国观对江南男子夫纲不振是没有兴趣,对江南粮食不能自足也不大想理会……江南的事自有南直隶和苏松地方官去搞,搞不好再吃排头,内阁是轮不着多这种事的。
再说,江南的地还在,一样还是肥沃,真的到吃食不够了,那些该死的瘟生自然就又会种地了,何必外人来操这种心?
至于江南一带的粮食对全国一盘棋有多重要,江南缺粮给全国粮价带来的影响和波动,甚至是影响到中枢财政收入和支出,影响到供给北方军镇等重要的有关国计民生的大难题就这么自动被薛国观给忽略了。
事实上,明末时江南确实是大量改种经济作物,粮食不仅外销不足,很多地方自给自足都难办到了。
不得已,江南几府还要从外地购米,这在整个中国经济和农民发展史上,绝对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标志。
什么丝厂用多少人,多少人烧制瓷器,这才不是资本主义萌芽呢,而是大量的农民脱离最简单的农业生产,改种经济作物,或是彻底脱离农村进入城市形成大量的市民阶层,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标杆。
就象英国未来会发生的那样,圈地种羊,把农民弄破产,全赶到城市中去,然后借着蒸汽机的出现,大搞工业,破产农民成为产业工人,近代国家和资本主义就基本成型了。
中国在明末时,确实也是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上,如果没有外族入侵,明末东林党人和民间资本互相勾结的程度可能会越来越高,民间资本越来越雄厚,商人迟早也会寻求政治上的突破,最少也会寻找真正的政治代言人,然后城市手工业者和工人越来越多……不过以中国的自然科学体系来说,蒸汽机出现不了,资本主义还是无法到来,只能寄希望于航海贸易不断绝,西方东渐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好吧,诸君的苦衷,吾尽知矣。”
话说到最后,薛国观的口气也是十分无奈:“然则京师储粮不足,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列位都是有办法的,还是要共济坚艰的好啊。”
这就是阁老把底牌摊出来了,象征粮这种事,用行政手段来强迫也不是不可以,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做事蛮干,给皇帝和下头的观感都不会好,当官不是一辈子,为皇家的事得罪人,何苦来?
所以薛国观此时的语气为之一变,不象是命令,反而是央求了。
“这……”
“阁老言重……”
“在下等愧不敢当……”
薛国观说完,就是一轮客套,然后又是一阵沉寂。虽不在场,林文远也是能感觉到那边屋子里的眼神交流……商人食利,但现在阁老求到头上,面子是有了,就看里子怎么补了。
仍然是亢少东先说话,这些商人之中,也就是亢家和范家是主心骨,别的商人,也就是来充充人数了。[
“阁老说的这话,在下是十分惭愧……不过,既然如此,一会在下就回去修书一封,着平阳那边调十万石粮过来,稳住京师粮价再说。”
薛国观大喜,朗声笑道:“承情之至!”
山西商人运粮到口外,这个事对明帝国的最高层来说也不是秘密,不过到口外是卖给蒙古人,又或是东虏,这话就不大好说了。
卖粮这事,连当初袁崇焕也干过,还以为是制敌的利器,朝廷命官都干过,商人逐利,怎么能禁止的了?
这个时候,也确实是新米刚下市,旧米仓储消耗差不多的时候,正是粮商得大利的当口,这个时候运粮到京师来,运费什么的还是小事,赚头可就是少了很多了。
亢家一表态,范运斗当然跟进:“阁老明鉴,吾家远不及亢家,今京师需粮,范某愿从口外运粮五万石,以资国用。”
“甚好,甚好!”
转眼就十五万石到手,加上通州挤一点过来,然后等江南漕运渐渐接济过来,京师缺粮的窘境可望解决。
最要紧的,还是京师大大小小的粮商委实不小,牵一发动全身,现在他们囤积粮食,居奇获利,但朝廷明知道也是没有办法。
商业行为就要从商业来解决,朝廷不能强迫人家卖粮或是派兵去抢,否则朝廷和山大王有什么区别?
现在大宗